王慧俊
說來,我和大作家浩然先生相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那情那景至今歷歷在目。
那時的元寶山區是赤峰市新建的一個縣級區,我屬于這個新建區教育局里的新人。新區新人多,喜歡文學創作的人也多,區委區政府便決定成立元寶山區文學藝術界聯合會,邀請著名作家浩然先生來為我們首屆文學創作講習班講第一堂課。消息不脛而走,元寶山區立刻沸騰了。1985年7月22日,浩然先生真的來了。他五十多歲,中等身材,穿著一身農民的服裝,寸頭剪得有棱有角,屬于短平齊的那種。一雙眼睛很有神,與我們說話親切隨和,根本不像大作家,倒像是一個農村的大隊干部。
我看過浩然先生的長篇小說《艷陽天》和《金光大道》,也看過由小說改編的電影。影片的故事情節通俗易懂,真有散場了也不愿意走的感覺,原因就是劇情貼近農村、貼近農民、貼近生活。聽朋友說,1994年《金光大道》這部小說全四卷本一推出,開價就是七十多元,在書店出現了“排著長隊踴躍購”的盛況。
帶著對浩然先生的尊敬和崇拜,我查閱并記錄了他人生成長的很多資料。
浩然原名梁金廣,生于1932年3月25日,13歲前念過三年小學、半年私塾。童年時,浩然特別喜歡看戲,愛聽評書,更愛讀書。他曾經講述了自己這樣一個故事:“一次過年,我拿著錢去割肉。穿著紅棉襖、臉蛋凍得通紅的姐姐,正站在村口的大榆樹下,眼巴巴地等著我,等著我從鎮子上割肉回來。看到姐姐時,我像一個罪人那樣挪到姐姐的跟前,不知咋辦好。姐姐怎么也不會想到我做了一件‘蠢事,問我,割的肉好不好?我只能實話實說,沒割肉,錢都讓我買書了。”
1946年,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解放了浩然的家鄉,14歲的他便參加了革命,不久,他自己改名為浩然。他說,“人要有志氣、有正氣”是母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這句話,對浩然的人生產生了重要影響。
1950年10月,浩然在《河北青年報》上發表了他的第一篇作品《姐姐進步了》。這篇作品雖然只有千字左右,卻在他一生中起了重大作用。從此,他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名作家,“寫農民,為農民寫”“深入一輩子農村,寫一輩子農民,給農民當一輩子忠實代言人”。
令我欣喜的是,讀浩然的書,與浩然見面,讓我重新認識了農民和農村生活。
1982年夏天,一個親戚來家串門講述了幾天前發生的一則真實的故事,講得母親掉了眼淚。我很疼愛母親,于是根據這個故事寫了一篇八千多字的短篇小說。故事沒有什么大的波瀾,但反映了實行生產責任制后出現的一個典型的新問題。1983年3月,這篇小說在云南個舊發表了。真是喜出望外。這篇小說的成功之處,就是我從浩然先生的小說中學會了怎樣深入生活去挖掘素材。
浩然先生來給我們講學,字字句句沐浴先生的文化恩澤,感覺眼界一下子開闊了許多。先生把“寫農民,為農民寫”作為自己的創作宗旨,長篇小說《艷陽天》出版后,將所得的一萬元稿費全部交了黨費。浩然先生講話很直率,既有作家的睿智和聰敏,也有農民的坦誠和樸實。言談話語間,總是流露出對農村的深厚感情。他說:“我的所有作品,永遠只有一個主題,就是翻身農民團結一心跟黨走。當深夜,我披著月光,漫步在寂靜清爽、飄著米谷香味的場邊上,許多激動過我的事情都展現在眼前,許多話語都涌到唇邊……”
那次他講學在院子里休息期間,請教的人圍了一圈又一圈,我大著膽子走近他說:“浩然老師,我非常喜歡讀您的小說,您是如何把握素材寫出那么好的作品來的?”浩然先生看看我,微笑著打著手勢說:“好的小說應該像剛從地里拔出來的蘿卜,不僅帶有須子和蘿卜纓子,還帶著一嘟嚕濕乎乎的泥土呢。”他形象的比喻,一下子把大家都說笑了。接著他又說:“一篇文章的寫作需要設計好、構思好。比如院子里這片房子,用什么磚瓦,用什么水泥,需要好好做個選材。千萬記住,寫不出來的時候不要硬寫。有了一絲靈感,不一定寫出一篇好作品。一篇好作品應該精雕細磨,要有成熟的腹稿,洗練的語言,優美的故事,嫻熟的筆法才行。另外,稿子寫好后不要急于送出,最好鎖在抽屜里放上幾個月,冷卻冷卻。這樣,對你的寫作會有許多益處的。”
那時我們元寶山區山前鄉有一位農民作家,叫王中文,是寫《水滸后傳》的。浩然老師聽說他的情況后,要我們幾個人和他一同去看望一下。王中文很熟悉我,論起來我倆還有點親屬關系。他當著浩然先生的面表揚我說,你那篇農村題材的小說很不錯,以后要多深入農村,努力地寫下去。浩然先生笑望著我,我當即紅著臉把筆記本遞過去,尊請他給題寫一句話。浩然先生為我寫下了“甘于寂寞,埋頭苦寫”八個大字。
那天夜里我睡得很香。而浩然先生天一微亮便悄悄起床,一人步行去了西山根下的興隆莊村。他一路上這走走那看看,還深入到幾戶農民家中了解生產生活情況。回到北京時間不長,便在一個大型刊物上發表了一篇寫我們當地農村生活的短篇小說。
由于浩然先生把對農民的深厚感情都寫進了作品里,他的作品也因此被學者們稱為“中國農村近半個世紀的形象畫卷”。他題寫的“甘于寂寞,埋頭苦寫”八個字,給我留下了一段深深的思考。不,應該說今天也在深深地思考著:浩然先生把對農民的摯愛傾瀉在了紙上,而我也是土生土長在農村,是地地道道農民的兒子,為什么不能常寫農民、為農民寫呢?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