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電申
在木蘭圍場北部大約70余華里處,有一脈連綿起伏的大山,肩膀一樣,擎著一個高大的塞罕壩。
按說,山都該有個名號,像東北的長白山,西部的秦嶺,冀北的燕山,地圖上一占一大片,隨意勾連一下就是大氣磅礴,風景如畫。木蘭圍場的這些山卻表現得有些散漫,雖然大大小小的“兒女”不少,小地名也歷歷可數,可就是缺少了個響亮的名號。不信你去問問當地人,這些山叫什么名字,他準搖頭說不出來;地理書是最可靠的吧,拿來翻翻:“大興安嶺和燕山山脈的結合部”“冀北山地”。你看看,就這么軟了吧唧的幾個字,僅此而已。最后,還是圍場籍的軍旅作家侯健飛給它起了一個比較響亮的名字:回鹿山。
回鹿山,鹿回之山。讓人想到這里有過鹿,不知為啥都跑了,然后呢,不知哪年又回來了……這是一本書的名字,寫的是作家少年時代成長的故事。這個名字還真有點意思,它代表著一個逝去了的時代的蒼涼,也表達了很多如作家一樣的當代 “木蘭圍場人”的理想寄托。
響水,就藏在這“回鹿山”的深處。
響水,水中的隱者。因其無處不在的流動之聲而得名,卻又因其隱于大山深處而鮮為人知。這是一脈很奇特的水流,說它是泉,你卻很難找到它具體的出處;說它是一條河,卻又有點不夠氣勢。它發源于圍場縣哈里哈鄉對亭溝的大山深處,但它一經流出對亭溝,匯入九曲十八彎的伊遜河,就完全失去了自我。
山是青山,更是彩山。因少有人來,“回鹿山”還保持著它原始的地容和地貌。山谷里,長滿了很多在植物書中都難查到的樹木和花卉。夏秋兩季,整條山谷,鮮花從不間斷,氤氳著的香味在空氣中醞釀,流動,迷醉。
聽聽,誰在山間彈奏著動人的曲子?叮咚,叮叮咚咚,婉轉,清脆。循聲而去,演奏者卻神秘地躲在了幕后,見它,還真的要冒一冒風險:穿過細密的“丑柳”叢,撥開人高的水草,一不小心,就會掉進樹葉鋪就的“陷阱”,鬧個一腳的爛泥。近切了,原來是一條清涼涼的小溪,乍驚乍喜。
窄窄河岸,怪石嶙峋,犬牙一樣隱在更深更遠的草木之中。彎腰弓背,循溪穿行,野花的粉塵撲鼻撲臉,揮手拂去,聞聞,余香在手。再看呢,小溪又不見了蹤影,一泓清泉,正咕嘟咕嘟地在你腳下冒著……
抬頭,已是軟綿綿的草地。金蓮、野菊、銅鑼……各色野花,遠遠近近,掩映招搖。“嘩啦”“嘩啦”,細聽,音樂從地下傳來,幽幽的,像情人們,在朦朧的月光下竊竊私語……
草地生活永遠豐富:蝴蝶在風中飛舞,蜜蜂在花中采蜜,狍鹿漫步林中,地羊在黑漆的洞里嗑著草根,等待愛情……響水也不甘心寂寞,它們說著只有自己才能聽懂的暗語,在草地底下的石隙間徘徊,流淌。尋去,聲音漸響漸低,以至于嘶啞。
然而,就在你以為會就此銷聲匿跡的時候,它又突然在你想不到的地方喘著粗氣噴涌出來。這一噴涌似乎受到了阻滯,有些費力,含混不清。一些魚蝦,腹中食物一樣被吐了出來,但也只容它們驚懼地打個滾,翻個身,倏忽又吞了回去……水涌出的多了,便匯集成一條河流,蛇一樣扭著腰身爬行幾步,然后滾珠散玉般,從小峽谷那數米高的巖石間滾滾而下。陽光一照,霧氣蒸騰,一道七彩的虹霓掛在山谷兩邊五彩楓林的樹梢……
瀑布隨山勢而走,如簾者寬,如注者細,或高落十丈,或下濺三尺,一路奔瀉,蜿蜒回環,交相參差,自有氣勢。
小小峽谷,長不過里許,白樺、山槐、丑柳、紅藤……百樹叢生。峽谷里,四季不見陽光,水花四射,寒意逼人。峽谷西側,一條羊腸小路,曲折而狹窄,路面碎石如豆似卵。一面是陡峭的山崖,一面是響水奔瀉的深谷。行人穿谷而行,雙手扶樹,戰戰兢兢……逶逶迤迤,走出山谷,溫暖的陽光灑了一身。眼前是一片開闊的河床,剛才還散珠落玉的河水突然變得平靜,陽光朗照,波光粼粼。然而數百米之后,它就又被分為若干小小的細流,打著旋兒,消失在了亂石崢嶸的地下……
秋天,花謝草肥。野果熟了,榛子、蘑菇遍地都是,丑柳豆子,山麻籽,野葡萄……這一洼,那一片,紅紫交替。
牧人來了,向陽的山坡搭起帳篷,水草豐茂的地方挖上幾鐵锨,得到一處可以飲水的清泉,搭鍋起灶,日子就這樣過起來了。半寸長的黑蝦不知從哪里游來,泉底下,張牙舞爪,一會就聚集了厚厚的一層,伙夫用笊籬撈起,放在水盆里養著,幾個小時換一次清水,幾次之后,再撈出,放在陽光下晾曬。慢慢的,蝦的腰身張開,變得金黃透明。雨天,油鍋里一炸,佐以燒酒,香脆可口……
夜里,雨漸漸地歇了,山風和著水響,幸福入夢,歲月變得遙遠。突然野獸光顧,帳篷外面沙拉沙拉地走……
回鹿山,遠近聞名,那是早晚的事。去年,就有人在“棋塞路”邊亮起了“回鹿山莊”的旗號,招攬南北游客,生意紅火。小隱隱于山。“響水”畢竟道行淺薄,也許有一天,它也會因“回鹿山”一詞的張揚而熱鬧起來,那深埋在地下的暗河,和暗河里碩大而肥美的魚蝦,也會見了天日。
編輯:安春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