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節選）

嚴歌苓

〔墓地，日，外

〔字幕：1995年，蒙自，劉峰和何小萍來到墓地尋找戰友的墳墓。此時的何小萍看上去已經是個正常人了。

劉 峰 （畫外音）小萍你好。你8月10號的信我已經收到。上次我提到要去云南邊境看看戰友墓地，現在時間可以確定了，我準備10月12號乘火車到昆明，再轉車去蒙自。

劉 峰 （來到戰友墓地前，點著了一根煙）抽根煙，大老遠背過來的，保證是真的。（看向找了半天墓地的何小萍）石林峰的墓地找到了嗎？

何小萍 沒有。記得當時他渾身都燒焦了。他才16歲，跟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問我什么是果丹皮。

劉 峰 （打開一瓶酒）我來看你了，要是活著也該31了，老婆孩子也都有了。來，今天多喝點兒。（把酒倒在了墓地上）我這假手也不敬你了。給你介紹個戰友，何小萍，在戰場上也救過咱們不少的兄弟。（何小萍鞠躬敬禮）

〔火車站，日，外

〔火車站的座椅上，兩個人安靜地坐著。

何小萍 （給劉峰點著了一根煙）這些年你好嗎？

劉 峰 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啊，看跟誰比了。要是跟躺在這兒的這些弟兄們比，我敢說不好嗎？

何小萍 那你愛人呢？她對你怎么樣？

劉 峰 女人真奇怪，給了這個還想要那個。我在家待著的時候吧，嫌我沒出息不掙錢；現在我出來掙錢了，又嫌沒人陪她，跟一個開長途車的司機跑了。我一個殘疾人，我不怪她。

〔何小萍看著劉峰，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希望。

劉 峰 （打開書包）我給你帶了個禮物。

何小萍 （幫忙打開，發現是那張照片，被劉峰粘在了一起）怎么在你那兒啊？

劉 峰 給你粘起來了，沒想到吧！

何小萍 被下放到連隊的前一天，我去找

你，你還記得嗎？

劉 峰 記得啊！

何小萍 其實那天，我就想跟你說一

句話。

劉 峰 什么話？那天你跟我說了那句話嗎？

何小萍 （搖搖頭）一直含在嘴里十幾

年了。

劉 峰 現在能說了嗎？

何小萍 那天我去找你，是想跟你說，能

抱抱我嗎？

〔劉峰扔掉手里的煙，摟住了何小萍的肩膀。何小萍朝劉峰靠近了幾步，兩個人緊緊相擁在一起。

蕭穗子 （畫外音）劉峰和小萍在小站分別后，再見面已經是十幾年后了。2005年劉峰生了一場大病，幸虧小萍及時趕到，把他接到身邊細心照料才撿回了一條命。他們沒有結婚，也都沒有子女。他們相依為命，把彼此當成了唯一的親人。我是在2016年春天孩子的婚禮上見到了那些失散多年的戰友的，不由暗自感嘆，一代人的芳華已經逝去，面目全非。雖然他們談笑如故，但是不難看出歲月對每個人的改變和他們難以掩蓋的失落。倒是劉峰和小萍顯得很知足，話雖不多，但是待人溫和。原諒我不想讓你們看到我們老去的樣子，就讓銀幕，留住我們芬芳的年華吧！

（選自2018年3月1日“中國編劇網”，https：//www.bianju.me/Art_list.asp？id=15388&CType;=content，本刊有刪改）

鑒賞空間

與《泰坦尼克號（節選）》一樣，《芳華（節選）》講述的也是“劫后”的故事。只不過，前者講述的是主人公“劫后”的生死離別，而后者講述的則是主人公“劫后”的異地重逢。

劉峰因為一次真情的表達，在林丁丁的嘴里變成了耍流氓，被下放到川滇邊境的伐木連，從此人生每況愈下；而何小萍在戰爭結束后，則被表彰為“戰斗英雄”。從小受盡欺凌沒人關心，在戰場上又看到太多殘酷的現實，突然成為英雄反而讓何小萍精神崩潰，住進了精神病院。遭受“劫難”后的他們，面對生活更加平和與從容。然而，平淡如何小萍的“這些年你好嗎”、劉峰的“我給你帶了個禮物”等話語中飽含著怎樣的深情，恐怕也只有他們自己才真正懂得。

讀有所思

1.1995年與何小萍重逢時，劉峰的生活處境有了怎樣的變化？

2.“何小萍看著劉峰，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希望。”何小萍“同情”什么，“希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