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歲女記者冒死生子為哪般

□ 李小蕾

體檢中得了絕癥，置于死地而后生

吳夢是四川樂山人，早年在成都做記者。因為愛情，她在2003年只身從成都到江蘇無錫結婚生子，并供職于無錫一家健康行業報紙。但是愛情沒有抵過時間的侵蝕，她離婚了。傷心了一段時間后，她重拾信心，每天化著精致的妝工作，是眾人眼中聰慧能干的“美女記者”。

2013年11月，一次體檢讓吳夢發現自己的心臟出了問題：肺動脈壓力高達110（正常應該是30），患有“肺動脈高壓”。隨后專家確診，她的病情至少存在10年了，已經進入晚期，根本無法手術。

吳夢哭了，這是她離開四川之后，第一次放聲大哭。那一年，她37歲，兒子7歲。那是她義無反顧地從成都追隨愛情來到無錫唯一的收獲。單位讓她休了長病假，專心治療。

在接受中醫的治療后，吳夢開始修醫學和佛學方面的書，身體和心理一天天變好，她也明白：痊愈是不可能的，但延長壽命還是可以的。吳夢決定好好活著。她拜師學畫，還去北京大學學習藝術品收藏與經營，去意大利、法國、英國學習珠寶設計、制作、營銷等等。這些努力，讓她的生活變得比之前更加絢麗，也讓她獲得了注冊國際翡翠評估師、國家珠寶玉石鑒定師等證書。

與此同時，吳夢加入一個肺動脈高壓QQ群，認識了很多病友，徹底了解了這種病，知道這種病在初期如果防治得當，是可以避免的。親身的體驗加上記者的敏感，讓她產生了寫作的沖動。2015年，她開始動筆在網絡上連載《為了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活著記事》，在網上獲得上千萬的點擊量，首期出版就賣出了5萬冊。

吳夢成了江蘇省作協會員，還創立了“吳夢珠寶工作室”，為喜愛珠寶的朋友設計、制作、評估珠寶。

治病期間結識老外，愛情讓她決定生下寶寶

生活的美好，還遠遠不止這些。一位中年外籍男士走進了她的生活，他明確告訴她：“我讀過你寫的書，知道你是一個肺動脈高壓患者，愿意與你一起渡過所有的難關。”

39歲的史蒂夫，曾就讀于美國俄勒岡大學MBA，畢業后作為交流學者被派到中國浙江工業大學擔任宏觀經濟學教授，其間因為母親去世回國，隨后在雷曼公司做金融分析師。在女兒10個月大時，妻子因車禍過世。雷曼公司倒閉后，他再次來到中國簽約英孚全球教育，隨后被派到無錫。

在朋友的介紹下，他認識了吳夢。在吳夢治病期間，史蒂夫展開愛情攻勢，給她發去短信：“我要照顧你和愛你，我和女兒要帶給你歡樂，讓你活得更久。”吳夢沒有理睬。

但史蒂夫并沒有放棄。一次在咖啡館吃飯，史蒂夫說吳夢的戒指很漂亮，讓她取下戒指看看，然后她發現史蒂夫在用紙量戒指的尺寸。

“你不會是準備向我求婚吧?”吳夢問。“你真聰明!”“為什么?”“因為你善良、美麗、可愛、甜蜜，是我喜歡的女子，我每天都想念你，我覺得我愛你，更重要的是女兒跟你在一起就高興，我們不能沒有你!”

吳夢含淚同意了他的追求。兩人在一起后，很長一段時間，史蒂夫都覺得吳夢“看上去不像有病”，她每天都正常工作，活蹦亂跳。唯一特別的是吳夢買了4臺吸氧機。它們分別被放在家里、單位、工作室和車上，每一個吳夢觸手可及的地方，但她用得也不頻繁。出門時，她就買上一罐便攜氧氣。因病導致嘴唇呈黑紫色，吳夢會經常用口紅遮掩。

不久，吳夢懷孕了，她當即決定把這個寶寶生下來。史蒂夫堅決反對：“夢夢，別做傻事好嗎?我好不容易得到了你，不想失去你。再說我們各自都已經有一個孩子了，你聽話好嗎?”但11歲的兒子支持她，并且相信媽媽可以闖過這關。

身患重病不聽勸阻，寫下生死狀堅持分娩

懷孕第20周，吳夢就按照醫生要求，住進了無錫市人民醫院。專家分析：吳夢首先是一名先心病房缺患者，其后由于懷孕生產造成心臟負擔加重，肺高壓逐步攀升。這也就意味著，吳夢的生命隨時可能終止。當時，醫院專家的一致意見是“終止妊娠”，但被她否定了。

吳夢告訴專家：“我來這里的目的是希望獲得你們的幫助，協助我生下這個孩子，而不是討論放棄與否的問題。為了免除醫院的顧慮，我已經向市里相關部門寫了申請成為醫學實驗人的報告，一切后果自負。”

從醫幾十年，婦產科主任王正平遇過五六例重度肺動脈高壓孕婦，但像吳夢這么執著、準備這么充分的，還是第一次見。

王正平只好把史蒂夫叫過來，直接問他：“你能接受你老婆因為生孩子死掉嗎?”“不能接受。”史蒂夫說。但他又說妻子很堅決，無論如何勸阻都不聽。

幾日后，針對吳夢這個特殊的病例，無錫市人民醫院組織了產科、心內科、心外科、呼吸與危重癥科的醫生進行多學科會診。討論結果是，吳夢不適合繼續妊娠、分娩。

幾個科室的醫生輪流去跟吳夢談，吳夢態度很堅決，一定要生。醫生們建議她真要生就去北京、上海好一點的醫院，她不同意：“無錫是我第二故鄉，死也要死在這里。”無奈之下，醫生們讓她先留在醫院做常規產檢。

“醫院壓力很大。”呼吸與危重癥科主任醫師吳波說。就算吳夢寫了免責聲明，但如果出事，醫院還是會有責任。在我國，有關部門對醫院的孕產婦死亡制定了嚴格的考核制度，產婦若在產后42天內死亡，醫院要接受調查。但生育與否的最終選擇權還是在患者手里，醫生只能盡告知和規勸的義務。

4月19日，吳夢寫了一份《醫學實驗申請》，交給無錫市人民醫院的領導：“無錫人民醫院作為無錫最強實力的醫療機構，有些專科已經躋身國家課題組，但有些醫學項目還停留在老水平。我想用這個僅有的身軀為無錫醫療事業進步、貴院的醫學研究做一點兒貢獻，申請成為：無錫市人民醫院重度肺動脈高壓高齡產婦的醫學實驗人。”

如此深沉和執著的母愛感動了醫生，無錫市人民醫院決定組織全院專家為吳夢診治。她也成了世界首例肺動脈高壓值達到140mmHg、年齡達到42歲的高齡產婦。

吳夢告訴記者，懷孕的前3個月，她是在早孕的強力反應和肺動脈引發的咳嗽聲中度過的，有時咳得直不起腰，也吃不下東西，整個春節幾乎只能勉強吃些素菜。懷孕第4個月，除了咳嗽，身體迎來了更劇烈的反應：流鼻血，最多的時候一天流了100毫升，體重開始下降。她以為寶寶會發育不良，沒想到到醫院一查，胎兒各項指標都很正常，所以堅定了生下來的決心。

再后來，吳夢轉入醫院的心肺移植中心，在醫院24小時的心電檢測、血氧監測下，她24小時戴著氧氣罩生活，氧氣從5升、6升、7升、8升，一直升到如今的高流量。現在，她的血氧量已經很低。她本想6月21日再進行手術，“孩子多一個小時在媽媽的肚子里，就多一份健康”。

但是，醫院專家會診后決定，盡快實施剖宮產手術，因為如果血氧飽和度低于90，會對胎兒產生影響不說，產婦自身的風險也會增加3倍。于是，吳夢同意了專家們的建議。

手術成功卻無人開心，冒死生子為哪般

6月16日，無錫市人民醫院多科協作，在ECMO（體外循環）下為吳夢剖宮產下一子。6月27日，醫院又為她進行了心臟房間隔缺損修補術和肺移植術。吳夢做氣管擴張時，史蒂夫就站在門外，緊張得不得了。

“后悔了。”史蒂夫說，他覺得自己和吳夢之前都太過樂觀。“她不生孩子就不會發生心衰，醫生說按照她以前的病情控制下去應該沒問題，她的中位生存期都是50多歲，甚至會活到60多歲。”然而，兩場手術后，吳夢瘦到了79斤。她兩頰凹陷，顴骨凸出，粉紅色的睡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露出嶙峋的手腕和腳踝。

“后悔，真的后悔死了。”吳夢反復說。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吳夢花了100多萬元，丟了半條命。術后還有可能面臨排異、感染、支氣管并發癥等風險，樣樣致命。

“可你為何要生呢?”面對記者的疑問，吳夢說：“我的想法很簡單，只有兩種：要么孩子生下來，我死了，很干脆；要么肺移植后就健康了。我沒有想到在生和死之間有那么痛苦的過程。”

令人欣慰的是，闖過了一道又一道生死關后，吳夢的生命體征日趨平穩，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經過無錫市人民醫院新生兒科醫務人員的精心照料，從早產的兩斤多長到了4斤，醫生告知其不久將可出院。

然而，為其主刀的全國肺移植專家陳靜瑜卻發表了一篇自己的內心感言：完成世界首例肺動脈高壓產婦肺移植，作為吳夢的主刀醫生我卻一點也沒有開心的感覺。這一例手術對我及我的團隊、無錫市人民醫院，甚至整個無錫、江蘇衛生界而言都是沉重、揪心的。這類世界第一的手術我希望到此為止僅此一例，今后永遠不再有。

網友幾乎一邊倒地認為，吳夢夫婦是用愛的名義綁架了醫院。吳夢也承認，這就是一場賭博。史蒂夫事后說，這是一場幸運的冒險，懷孕就像走鋼絲，掉下來，就是無法挽回的悲劇，并非所有人都可以去嘗試。所以患有肺動脈高壓的群體，最好不要懷孕，風險太大。畢竟，沒有那么多的“世界第一例”成功手術。

9月13日，吳夢在朋友圈里說，這是值得銘記的一天。在肺移植的第73天，她雖然骨瘦如柴，但可以獨立行走了。

如今，已經能下床的吳夢每天會堅持走幾百米，當做恢復訓練，孩子的體重也已從27周的極早產兒追上了足月兒。這場冒險讓吳夢和史蒂夫承受了巨大的經濟壓力，不得不在朋友圈做生意來籌集之后的治療款項。但不管如何，吳夢和孩子都活下來了。

對于今后的生活，吳夢說：“會繼續做喜歡的事情，比如旅行、寫作，做些對別人有幫助的事情。我要認真地活下去，漂漂亮亮的。說不定老天開眼，讓我再多活幾十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