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致愛情，也可能是高純度毒藥

□ 韓松落

10年前，我第一次讀東野圭吾的《嫌疑人X的獻身》時，被這個故事深深震撼，也被主人公石神的愛情觀打動。而現在再看這個故事，卻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妥當，就連石神的愛情觀，也覺得有一點恐怖。

石神是一心一意沉浸在數學世界里的天才，生活在極度孤獨之中，在他對人生感到絕望的時候，隔壁搬來了母女倆，她們的歡聲笑語拯救了他。后來，那位年輕母親靖子被前夫暴打，失手殺死了前夫，石神主動找上門去，設下瞞天過海之計，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來拯救靖子。

在旁人看來，這就是愛的極致了。當年的我，也曾被這種愛打動，但現在卻覺得，這其實是一種原教旨主義愛情。什么是原教旨主義愛情呢?就是追求愛的極致、愛的純度，把愛情理想化、神圣化，按照經典詩歌、小說里描繪的方式去經營愛情；動不動就呼天搶地，要死要活，完全排他，完全不考慮對方的感受，用這種極致的、純粹的愛情讓自己變得偉大，或者說，顯得偉大。

石神在感情上所達到的深度，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但另一方面，他的感情也是常人消受不起的。首先，他追求極致。他暗戀靖子到極致，從頭到尾不向靖子表達自己的感受，只是默默守護在一邊。暗戀也可以變成明戀，暗戀也有很多種形式，但他不，他保持著一個姿態，毫無變通的余地，把暗戀推向極致。被一個人以這種方式暗戀著，的確有點恐怖。

其次，他追求經典性。他愛上靖子，就甘愿為她做任何事，為她殺人，甚至為她付出后半生。表面上，他是為了感謝靖子在他絕望的時候救過他，實際上，靖子有沒有幫過他，一點都不重要。他只是需要一個對象，來幫助他完成一場高純度的愛情，甚至為愛情付出生命，因為，經典小說、詩歌里的愛情就是這樣。他希望模仿這種經典愛情，讓自己的愛也成為經典。所以，當他走進靖子的房間，看到靖子殺死的前夫躺在地上時，簡直眼前一亮，他終于有機會去實現自己的經典愛情之夢。

對他來說，愛情其實就是他生活里的一個作品、一個課題、一種生命極致。常人做不到的，他做到了，常人達不到的，他達到了。這樣的愛，看起來是不顧一切的，實際上是高度理性、高度自私的。這樣的愛情，沒有人消受得了。所以，靖子最后的做法，也不意外。

現實生活中，這種愛情原教旨主義分子，也有很多。

每天要給自己的伴侶打無數電話，發無數微信，密切監控對方的一舉一動，控制對方生活里的一切細節，要求絕對忠貞，絕對純潔，這是愛情原教旨主義。

容不下愛情中的任何瑕疵，沒有一點彈性空間，伴侶犯錯，不給任何原諒機會，甚至連伴侶的表達中出現了什么問題，也會上升到精神分析的角度去細加解剖，這是愛情原教旨主義。

曾看到有女孩子發微博，講自己男朋友在一個小事故發生時下意識地逃開后，才想起女孩，女孩于是被深深傷害，來征求廣大網友的意見——他到底愛不愛她，他是不是只想著自己，以及要不要分手?電影《春嬌救志明》里也有類似一幕。但春嬌并不是那種“水清無魚”的人，她最終認清了志明，也認清了自己，知道雙方都并不是完美的人，不能以完美的標準去要求對方。

當然，這種原教旨主義，也不只存在于愛情之中，很多人都有這種原教旨主義傾向。例如，一些意見領袖，刻板地遵從經典著作，把一切理論都推向極致，討論任何事情都要求純度；他們分不清敵友，一些人明明是站在他的陣營里的，但因為表達不夠精準，態度不夠堅決，也會成為他們攻擊的對象。他們要的，是沒有雜質的、毫無瑕疵的純度。而純度的標準，由他們制定。

身在愛情之中，自己不要追求極致，也不向對方要求極致愛情，對現實中把愛情極致化的人抱有警惕，這是我們泥沙俱下的人生里，最安全的愛情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