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云國
也許是《蘭亭序》的背景效應,后人總把這位書圣也當成陶淵明那樣超然物外的真名士。王羲之也確有“高爽有風氣,不類常流”的一面。
然而,當有人把《蘭亭序》比做潘岳的《金谷詩序》,把他比為石崇時,羲之聽說“甚有欣色”。石崇之比,不倫不類,逸少竟會沾沾自喜,這與《蘭亭序》所展現的超脫相去甚遠。
王右軍的妻子郗氏出身名門。但比起謝家來,郗氏未免就差點兒。羲之對謝、郗兩家的態度也不免厚此薄彼。對謝、郗兩家的厚薄,反映出王羲之未免有點兒勢利眼。
王羲之與王敬仁、許玄度友善。二人死后,羲之對他倆的議論變得有點忌刻,有個叫孔巖的人對他說:“你過去與他倆交往有情誼,人死以后,反而沒有慎終之好。這是一般人所不取的?!濒酥攬鼍蛻M愧無語。
有一次,王羲之與謝安共登冶城,謝安悠然遠想,有高世之志。羲之對他說:“當今八方多事,應該人人努力自效。而虛談礙事,浮文妨要,恐非當今所宜?!敝x安不以為然,反問:“秦任商鞅,二世而亡,難道也是清言惹的禍嗎?”與謝安相比,看來王羲之還缺少真名士應有的那種超脫與率真。

王述,出身于太原王氏,少年時被人推重,與王羲之齊名。但羲之一向瞧他不起。王羲之與王述的關系不洽,而清議后來對王述的贊譽,反而超過了羲之,這更引起羲之內心的不平衡。
王述在會稽內史任上喪母,居留在郡內守喪。王羲之繼任其內史,按照禮節應該前往吊唁。據《晉書·王羲之傳》說,“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詣”。王述在丁憂的三年期間,以為羲之還會來造訪他的,每次聽到會稽內史出行的角聲,就灑掃庭除而準備羲之來訪,但總是空等一場。
王述丁憂期滿,朝廷提拔他出任揚州刺史,會稽內史反而成了他的下屬。赴任前夕,王述該拜訪的一個也沒落下,就是不上羲之的門。
王羲之一聽到王述的任命,就派會稽參軍入朝去活動,要求將會稽由郡升格為越州。這是又一次出格的舉動:為使自己免受王述的領導,竟要朝廷特地變動行政區劃的建制和級別。王述到任以后,密令部屬找出會稽郡各種所謂“不法”的事情,似乎也有點公報私怨之嫌。王羲之實在咽不下這口惡氣,便托病辭職。
據《世說新語·仇隙》說,羲之“稱疾去郡,以憤慨致終”。他表面上縱情山水,而內心至死都沒有把自己與王述的那段芥蒂恩怨放下。明朝張溥評論此事說:“逸少與藍田抵牾,愧嘆謝病,猶逐翰音而未睹登天者也”,也是惋惜他想學名士的超脫而沒有學到真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