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松塔
林柯隸覺得自己始終會回去的,因為有人還在等他帶著她去看山川和大海,因為每一份真誠的情義都不應該被辜負。

一
一開始的時候,林柯隸是真的討厭夏苗這個女生,無論是從穿著打扮,還是聲音神態,他都討厭得要命。
他從不打開和夏苗房間相對的窗子,被她用過的筆他便束之高閣,她吃過的碗他總要多洗幾遍。
他將夏苗視作累贅,他們全家的累贅。
二
夏苗的爸爸是他們那一帶有名的混混,一只猙獰的老虎紋身橫跨了整個背部,手臂上則盤旋著一條五爪金龍,脖子上帶著小拇指那般粗細的假金鏈子,手上、牙齒上,到處金光閃閃。
一副混世魔王的標配,讓人不敢招惹。
自林柯隸記事起,他就在走街串巷地收保護費,夏苗能走路了,便拿著小木棍挨家挨戶地敲敲打打,學她爸爸學得有模有樣。
夏苗和林柯隸同歲,上的是同一所小學,可只要是那一片的孩子,幾乎都不搭理夏苗,因為他們自小便或多或少從大人們咬牙切齒的交談中聽見,夏苗的學費都是他們所交的保護費。
林柯隸招惹上夏苗,全是因為他好心。
夏苗就住在林柯隸的隔壁,夏苗的爸爸整天除了收保護費,就是幫人打架,到處尋釁滋事,一天到晚看不到人是常有的事,夏苗家里沒別人,他爸爸不在家,她就得挨餓。
那天傍晚,林柯隸揣著攢了很久的零花錢偷偷給自己買了一杯奶茶,他躲在墻角只喝了一口,便被夏苗看見了。
夏苗腰間緊緊系著一根帶子,將整個肚子都勒得凹陷下去,她偏著頭緊緊盯著林柯隸手里的奶茶,林柯隸急忙背過手,警惕地看著她說道:“你想干什么?”
夏苗伸出手攤開,下巴一抬,倨傲地說道:“我也要喝?!?/p>
林柯隸想到夏苗平時的惡行,有些畏懼地咽了一口口水,可為了這奶茶,他攢了兩個星期的零花錢,林柯隸壯著膽子拒絕。
夏苗卻威脅他說道:“你要是不給我,我就告訴你爸爸你偷錢買奶茶。”
林柯隸氣得漲紅了臉,梗著脖子爭辯,“你這人怎么這樣,我說不給就不是不給,你要告就盡管去告!”
夏苗見這招行不通,眼睛滴溜溜一轉,轉眼就換了一副臉色,可憐巴巴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和他道歉道:“我不告了,我今天一天沒吃東西,你就讓我喝一口,我保證,就喝一口?!?/p>
夏苗眼巴巴瞧著他,臉色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被勒住的肚子斷斷續續發出“咕嚕,咕?!钡穆曇簦挚码`就心軟了。
他猶豫著遞上奶茶,強調道:“你只許喝一口。”
夏苗喜笑顏開地一把搶過,深吸了一口氣,連喝了幾大口,林柯隸看見奶茶瞬間就見了底,急紅了眼,可夏苗一直防著他搶,一邊躲閃還一邊松開了腰間的帶子,把奶茶喝了個底朝天,林柯隸愣神的功夫,她又把封口扣開,一口吃掉了所有的珍珠。
順暢地做完一整套動作,夏苗才心滿意足地咂咂嘴巴,打了個滿意的嗝,毫無悔意地把空包裝還給林柯隸,笑瞇瞇地道歉道:“對不起啊,我的一口比較大?!?/p>
林柯隸從未覺得如此委屈,憤怒讓他將手里的塑料包裝狠狠地砸在夏苗的跟前。
“你跟你爸爸一樣,都是吃飯不給錢的強盜!”
林柯隸撂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朝家里跑,和夏苗多待一秒,都會讓他想起剛剛同情她的自己有多愚蠢。
可是第二天下課后,一向獨來獨往的夏苗居然端著一杯奶茶徑直走向了林柯隸,那時候他們六年級,家里對零花錢管控得極嚴,對于平時只能吃五毛辣條的小學生來說,幾塊錢的奶茶無疑是個稀罕物。
可是夏苗送了一杯奶茶給林柯隸。
夏苗將奶茶重重一放,認真說道:“我和我爸爸不一樣的?!?/p>
在林柯隸懵懂的認知里,他并不覺得有何不同,哪怕夏苗今天還了他一杯奶茶,可昨天搶了他一杯也是事實。
林柯隸也敏銳地察覺到同學異樣的眼光,等夏苗一走,那杯奶茶就被他丟進了垃圾桶。
一杯奶茶結了怨,也結了緣。
三
林柯隸的父母開了個小餐館,餐館在一樓,他們一家住在二樓。
夏苗自那以后,便常端著小碗來林柯隸家里蹭飯,她站在門口甜甜的笑,說她和林柯隸是朋友,他父母便只能請她進來。
林柯隸那時不知道怎么形容夏苗這種行為,他父母說,這叫臉皮厚。
蹭了幾回以后,夏苗便領著她爸爸登門致謝了,林柯隸躲在父母身后低著頭,眼睛卻偷偷往上打量。
對上夏苗的眼睛,她就俏皮的笑,林柯隸立刻就厭惡地撇開頭。
那天過后,夏苗就成了他們家的干女兒,夏爸爸以強硬的態度說出這個建議的時候,他父母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喝了夏苗幾杯茶,便算走完了流程。
夏苗從厚臉皮的蹭飯,變成理所當然的蹭飯。當然作為回報,林柯隸家從此便不用交保護費了,可是這樣的特殊卻等于一場災難。
同學們從不搭理夏苗,變成了不搭理夏苗和林柯隸。
夏苗滿不在乎,可林柯隸卻有苦難言,夏苗理所當然的開始和他一起上學放學,然后直接回到他家吃晚飯,一起做完作業,再回自己家睡覺。
兩個月過后,夏苗為數不多的東西便陸陸續續全落在林柯隸家里,衛生間有她的毛巾,書房里放著她的漫畫書,她的鞋也開始出現在林柯隸家的鞋架上,儼然已經成為她們家的一份子。
夏苗吃得少,再加上她會主動承包洗碗的工作,他父母除開起初有幾分被逼迫的不樂意以后,便只當自家多雇了一個洗碗工。
夏苗便更加肆無忌憚地往林柯隸家跑了。
可盡管知道她不是白吃白喝,林柯隸依舊討厭她,因為她身上有一種“社會氣”。
初一的時候,夏苗開始給自己“紋身”,她不知道哪里學來的方法,用針蘸著墨水在自己腳踝上刺了一個“隸”字。
她跑來給林柯隸看的時候,林柯隸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白癡。
夏苗提著褲腿左右顯擺了一圈,林柯隸蹲下去捏著她的腳踝,字刺斜了,而且刺得很丑,腫成了一圈,他惡意地使勁按了一下,夏苗痛得一縮。
林柯隸不動聲色地將手上沾的一點血抹在夏苗褲腿上,才站起來道:“你沒事為什么給自己紋身???”
夏苗笑彎了眼睛,“我爸爸說的,喜歡什么都紋上,這樣才有氣勢,才霸氣?!?/p>
林柯隸想起她爸爸俗氣的樣子,不以為然地撇撇嘴,而后才后知后覺地察覺到,夏苗說了喜歡。
夏苗湊上來,瞪著大眼睛補充道:“我喜歡你啊,才紋你的名字的。”
說著還懊惱地掰著腳踝看了看,抱怨道:“你名字筆畫又多,紋著疼死了?!?/p>
林柯隸嚇了一大跳,在他們那個年紀,還沒有人可以把喜歡說得這么坦蕩,而這個人是夏苗,直接讓他從驚嚇變成了驚恐。
他磕磕巴巴地呵斥她,“你……你不要亂說!”
夏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喜歡干爸干媽啊,這有什么說不得的。”
原來是這種喜歡,林柯隸悄悄松了口氣。
夏苗才不管林柯隸在想些什么,她拉過林柯隸的手臂,快速地在他手上劃過,林柯隸疼得一跳,撤回手才發現手臂上冒出了血珠子。
他皺著眉吼道:“你又要干什么!”
夏苗捏著一根針,理所當然地說道:“既然我刺了你的名字,你就也應該刺一個我的,這樣才公平?!?/p>
又不是我讓你刺的!林柯隸腹誹道,夏苗做事是非辦到不可的,林柯隸腦子里飛快地想著對策,最終提議說他寫一個不擦,效果也是一樣的。
夏苗不樂意,可是林柯隸不同意,她也刺不了,便只好與林柯隸達成協議,每天都要寫,不許擦。
自那開始,林柯隸的手臂上便多了一個苗字,每天由夏苗珍而重之地寫上,寫了三年,風雨無阻。
林柯隸喜歡夏苗的傳言,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四
夏苗的腦子慢半拍,她根本不懂同學不懷好意的哄笑是什么意思,哪怕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夏苗也能從身后跳起來,吊在林柯隸的背上,然后在一眾小弟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初二的時候,夏苗就有了一群跟班,在某些孩子眼里,夏苗的爸爸無疑是威風八面的,他們便投桃報李與夏苗交好,人前人后都恭恭敬敬地稱夏苗為苗姐。
林柯隸私下里因為這個老氣的稱呼笑話了夏苗許多次,夏苗卻不懂,林柯隸看見她呆頭呆腦的樣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伸出一根手指就想戳她的腦袋,可不知道想到什么,手肘一彎又摸回了自己的后腦勺。
林柯隸提醒自己,不要把夏苗當成朋友。
他不是沒有嘗試過和夏苗撇開關系,可無論他怎么解釋,那些理由在夏苗顯而易見的親近中都沒什么說服力。
可見夏苗對他確實是很好的。
快要中考那陣子,林柯隸的狀態突然變得很不穩定,他不像班上那些尖子生對于重點中學十拿九穩,也不像夏苗早就做好交付擇校費的準備。
越緊張,課便越聽不進去,這些夏苗都是看在眼里了的。
晚自習下課后,林柯隸照例等夏苗一起回家,她卻一反常態的磨磨蹭蹭,等到她那群跟班都散盡以后,才躥到林柯隸跟前,變戲法一樣地掏出一個籃球,興奮地說道:“隸哥,打球去?就我們倆?!?/p>
林柯隸眼睛一亮,可轉眼又暗淡下去,“大晚上的打什么打,籃板都看不清。”
夏苗把書包挪到胸前,鼓搗幾下又掏出一個東西,是一個老式的手電。她得意地舉著手電晃,臉上是一副“我最聰明的神情”。
她要干的事情,林柯隸向來是逃不過的。
雖然已經是十五歲的大姑娘,可夏苗依舊像個假小子,她沒什么朋友,整日和那群跟班混在一起,倒也練出一手好球技。
打了四十五分鐘,林柯隸輸了五個球,便掐著腰連連擺手,夏苗就轉著球在他面前顯擺,林柯隸沒好氣地將球從她指尖拍下來,“轉什么轉,也不怕把指甲轉禿了?!?/p>
夏苗也不惱,等林柯隸把氣息穩一些以后,才挑釁道:“還打不打?”
打,怎么不打,打球都輸給夏苗,這怎么能忍。
下半場一開始,林柯隸便覺得夏苗狀態不對,他仔細觀察了一下,連續幾個很容易進的球,夏苗都投偏了,夏苗在讓他,林柯隸突然就生了悶氣,連打球都要夏苗讓。
他用力將球朝籃筐丟去,重重地撞在籃板上,可這個時候手電卻突然一黑,林柯隸只聽見夏苗“哎呀”一聲叫喚,就沒了聲響。
林柯隸拍拍手電,亮了以后急匆匆奔過去看蹲在地上捂著臉的夏苗,他拉開夏苗的手,便看見夏苗手心一灘血,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含糊不清地說道:“隸哥,我的牙?!?/p>
表情夸張得有些滑稽,林柯隸想笑的心情怎么都忍不住。夏苗幽怨地瞪著他,“還不是為了你能放松點?!?/p>
林柯隸撥弄著她松掉的牙齒,詢問道:“你怎么不躲???”
夏苗跺跺腳,用手提了提褲邊,“還不是這褲子太大了,我踩到了褲腳躲不動?!?/p>
林柯隸這才注意到夏苗穿了一條無比肥碩的校服褲,一邊的褲腿卷著,另一邊卻被拖在地上,林柯隸比了比,“這是我的校服褲吧?”
“是?”夏苗驚訝地拎了拎褲子,“干媽一起洗的,我隨便就拿了一條。”
林柯隸到底沒忍住,一根手指抵著夏苗的額頭戳得她后仰了十五度,他無奈地蹲下去幫夏苗挽褲腳,卻在手電微弱的光芒下看見夏苗的腳渦有一個小巧的隸字。
他捏著褲腿輕輕一搓,擦不掉,真是紋上去的。他有些心虛地捂著手腕,夏苗每天都會記得寫,他也會記得偷偷擦,這一下倒顯得他不真誠。
夏苗不耐煩地催促他,林柯隸心里那點異樣的感覺就被他刻意地忽視過去了。
他與夏苗原來已經熟到連校服褲都會弄錯的地步了,有些羈絆不是不承認,便可以當做不存在。
五
林柯隸中考發揮得不錯,夏苗擇校費也交得夠多,理所應當就進了同一所高中。
高中生夏苗多了一顆金牙,就在門牙旁邊的第三顆,平時不笑還好,一笑起來總是晃人眼睛。
林柯隸不用問都知道,這肯定是她爸爸的杰作,夏苗說,這是她們家唯一的一塊真的金子,放哪兒都不保險,裝在嘴里,真出事兒了才能應急。
林柯隸卻覺得她爸爸純粹只是人俗。
夏苗的爸爸和她身邊的朋友都不是什么規矩的人,可夏苗除了小時候調皮了一點,越長大卻和普通的女孩子沒有兩樣,規規矩矩的發型和穿著,一看就成不了大器。
跟班散盡以后,夏苗真的就成了萬千普通高中生中的一員,可依舊沒什么朋友,因為她的爸爸在整個縣城依舊臭名昭著。
林柯隸的媽媽為了更好地照顧他,應聘了學校食堂的工作,每天便會從家里給林柯隸帶一份午飯,林柯隸覺得自己是在搞特殊,不肯去后廚吃,夏苗每天便盡職盡責地負責將他從教室拽到后廚。
林柯隸抱怨為什么夏苗這么聽他媽的話,夏苗就笑嘻嘻的回答說,因為干媽對她好。
只有林柯隸一家人知道,其實是不好的。
他父母在他面前從不掩飾對夏苗的厭惡,僅僅是用一個干女兒的身份,便將夏苗托管在了他家,雖說學費不必林柯隸父母承擔,可夏苗越大總有花他們家錢的地方,就這么一點,就讓林柯隸的父母覺得被占了便宜。
對于他們這種小市民階級,被占了便宜是天大的事。他媽媽等林柯隸吃完午飯就會將剩余的菜整理一下,讓林柯隸帶給夏苗,做這些功夫不過是為了應付夏苗那個不好惹的爸爸。
夏苗不知道是真傻還是缺根筋,從未察覺到過他父母對她的敷衍。
林柯隸一開始是害怕挑明,后來是不愿讓夏苗知道,他總會在食堂額外買點葷菜放進飯盒,夏苗看見豐盛的菜肴,越發對林柯隸一家的厚待感恩戴德。
甚至因此覺得自己有保護林柯隸的責任。
夏苗的這些心思是林柯隸偶然間知道的。
高中的廁所一向是男生偷偷抽煙的圣地,他們聚集在一起,抽完就把煙蒂按在塑料盒子里,然后倒進廁所,可是那一天學校突擊檢查,有一個人慌不擇路,竟然將塑料盒里的煙蒂朝窗外倒了出去,而那時,林柯隸與夏苗就在正下方。
夏苗下意識的,就用手臂去擋,大部分煙都滅了,可也有來不及按掉的,掉在夏苗胳膊上,就燙出一個圓圓的傷痕。
夏苗疼得狠吸了一口涼氣,林柯隸看得分明,若是夏苗不擋,那枚煙蒂就會掉在他的脖子上,他心里驀的有些心疼,“手不是肉做的?擋什么擋?”
夏苗嘿嘿傻笑,“我得保護你?!?/p>
林柯隸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為什么要保護我?”
夏苗拍拍胸脯,“干媽供我午飯,就等于交了保護費,那我就有義務保護你,我爸說了,這叫職業道德?!?/p>
林柯隸覺得她說的全是歪理,沒好氣地扯過她的胳膊輕輕的吹,“你爸教你舍己為人了?你見過你爸為別人擋棍子的?”
夏苗手臂上掠過一陣涼爽的風,她低頭看著林柯隸的頭頂,突然覺得心癢癢,急忙抽回了手,“那我為什么要幫你擋煙蒂?”
“我怎么知道?!?/p>
夏苗用怪異的眼光看著林柯隸,仿佛還沒有從剛才怪異的感覺中脫離出來,又掉入了另一個怪圈。
夏苗是個喜歡刨根問底且異常執拗的人,她想了幾天以后非常鄭重地將林柯隸堵在了樓梯口。
沒有給林柯隸任何發問的機會,自顧自地握著林柯隸的手,捂著心口就開始默數,良久,她睜開眼睛,認真說道:“我知道我為什么要保護你了?!?/p>
林柯隸當時第一個想法是趕緊走,可被夏苗那樣認真地盯著,卻忍不住順著她的話問道:“為什么?”
“因為我喜歡你?!?/p>
這好像是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可是林柯隸可以確定的有兩點,一是他不討厭夏苗了,二是,他也不喜歡夏苗。
六
如果按照心跳加速來評價是不是喜歡一個人,那林柯隸確實不喜歡夏苗。
他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可是夏苗更像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她只享受自己的喜歡,林柯隸是否回應是否接受都無法動搖她的情感。
她的喜歡更像是一個人的自娛自樂,如果不是有一陣子流行在校服上繪制各種圖案,夏苗的秘密也不會被發現。
她那一件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椅子上的白色校服外套里側,寫滿了矯情的散文詩和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個名字都是林柯隸。
起初并不知道那件外套是屬于誰的,校服掉在走廊上,有同學撿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里面的玄機,那會兒正是吃晚飯的時候,有人看熱鬧不嫌事大,把林柯隸叫了過去。
那件外套被強行塞到林柯隸懷里,他看了半響也沒能認出那是誰的字跡,教室里人越來越多,卻沒有一個人承認,撇開起初那份被暗戀的欣喜,時間長了,林柯隸便有幾分難堪。
那件衣服被攤開貼在黑板上,夏苗咬著包子走進教室的時候,有一個男生正在造作著用夸張而惡心的語調念著里面的詩句。
處在哄笑中心的林柯隸臉色幾乎要沉得滴出水來,夏苗仿佛沒有察覺教室里詭異的氣氛,疑惑地看了一眼黑板,自顧自地拿下衣服。
講臺上的男生拽住她的帽子把她拖了回去,問道:“衣服是你的?”
夏苗翻過來看了一眼,確認以后點點頭。
眾人看看林柯隸又看看夏苗,突然就都噤了聲,眼睛里的興奮在女主角成為夏苗以后便都變成了同情。
人群散開,夏苗才看見教室中央的林柯隸,她眼睛倏然間一亮,將口中的包子對半掰開,笑著遞過去,“隸哥,吃飯了沒?”
他們以往經常這樣分包子,只不過是林柯隸的包子,夏苗死活要吃一半,他才會勉強分給她,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種習慣。
林柯隸沒接,那些已經散開的男生見此又來了興致,吹了一聲口哨,問道:“夏苗,你喜歡林柯隸?”
夏苗神態不變,回答道:“對啊!”
林柯隸嘴角下壓,表情就徹底凍在了臉上。他早該知道我行我素的夏苗無論在哪種情況下,都會最直觀地表達自己的看法。
可是他卻覺得難堪,這種在學生時代比較晦澀的情感以這樣的方式被公之于眾,就好像一條鎖鏈強行綁架了兩個人,他幾乎可以預見未來自己要承受的異樣的眼光和不懷好意的評價。
而這些都是因為夏苗。
林柯隸做了此生最為沖動的一件事情,拎著那件衣服丟進了垃圾桶。他用這樣決絕的方式表達了自己被牽扯的不滿和想要置身事外的態度。
夏苗呆滯地看著他,手一用力,包子就被捏成了碎塊。
當天晚上,夏苗攔住了他,她張開雙手擋住了林柯隸所有的退路,逼著林柯隸不得不停下來。
夏苗在開口前深吸了一口氣,可音調還是有幾分顫抖,“把你牽扯進來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p>
林柯隸捏著書包帶子的指尖開始發白,才聽見夏苗沉寂很久后的下一句,那樣委屈但是又帶著小心翼翼的控訴的一句話。
“可是我也會難過的啊?!?/p>
七
林柯隸很想向夏苗道歉,卻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夏苗與他賭著氣,在學校都避著他。
然后林家就被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給砸了,林柯隸做夢都沒有想到,他爸爸會中彩票,足足有一百多萬。
開獎的后三天是林柯隸十八歲的生日,可父母還未從大獎中緩過神來,送走了前來祝賀的一波親戚,又被另一波拉進了餐館。
他站在窗口等父母回來,卻看見夏苗鬼鬼祟祟從自己家里出來,貓著腰從一根柱子飛快地挪到另一根柱子,捧著一個小盒子,一會兒放在門口,一會兒又擱在窗臺上。
林柯隸見她糾結的樣子想笑,可是又不想讓她發現,一憋著竟然岔了氣,夏苗聽見咳嗽聲抬起頭來,瞧見是他氣鼓鼓的就想走。
林柯隸急忙叫住她,“要不要上來坐坐?”
夏苗斟酌了一會兒,“是你請我,我才去的!”
林柯隸早就盼著和她和好,忙附和著點頭,夏苗才心不甘情不愿的上樓,重重地把盒子撂在桌子上,“吶,給你的?!?/p>
林柯隸疑惑地拆開,是一個小金球。他捏著金子問道:“哪來的?”
夏苗咧開嘴露出自己的牙齒,“我爸爸說你們家發財了,我想著普通的禮物你大概看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