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爽的飛刀

《晉書》載,后漢第二任皇帝劉聰十分荒唐,立了三個皇后。一天,一顆流星從牽牛星劃過紫微星,落在了平陽的地上。難道是隕石?不,是一塊巨大的肉,而且臭味傳到了十里之外,旁邊還有不絕的哭聲。劉聰怕了,讓大臣們有話直說。于是陳元達說:“皇上啊,上天大概是覺得你對后宮之事處理不當。”劉聰說:“你騙人,我不聽。”
后來其中一個皇后生了一條蛇和一只老虎,傷人后就跑掉了,最后人們在平陽的那塊巨肉旁邊找到了它們。皇后不久就死去了,平陽縣的哭聲也消失了。從此劉聰的后宮就很不和諧。
劉聰當政時常有下點血雨、聽見鬼哭、女人生了兩個頭的孩子之類的事情,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中,劉聰很害怕自己哪天就死掉。
劉聰的兒子劉約沒氣兒了,但有一根指頭還是暖的,所以沒有埋進土里,后來果然醒了過來。據說,他昏迷的時候,靈魂去了不周山,見到已經死去的爺爺還有開國功臣。爺爺說這里是“蒙珠離國”,而且告訴他,“東北有一個‘遮須夷國,你三年后會去做國主,后年咱們就再見了。”劉約又路過猗尼渠余國,國主給了他一個皮袋子,讓他交給劉聰。劉約醒來后,發現房間里果然有個皮袋子,打開來看,是一方白玉,上面寫著,“猗尼渠余國天王敬信遮須夷國天王”。
劉聰聽了這個故事后很平靜,“好嘛,反正死了也要做天王的,不怕!”
這種死而復生、天界漫游,還帶回信物的故事是魏晉隋唐鬼神故事的模板。劉約聽到的三個亂七八糟的國名出自佛典,雖然今天看來,這個故事騙小孩都不夠用,但有一點非常真實:佛教傳入中國之后,改變了中國人對死亡的看法。
因此到了后趙,還有人打著佛法的旗號招搖撞騙。這個人叫侯子光,長得非常英俊,所以自稱“佛太子”,從大秦國來,是要做小秦國的國王的。看臉需謹慎,侯子光改了個名字叫李子楊,聚眾造反,號稱“大黃帝”,很快就被石虎派人滅了。但處斬侯子光的那天,他竟然沒有流血,而且過了十幾天仍舊面色如生。
后趙的政局也是亂七八糟,依照慣例,上天要降下一些異象的。比如青州濟南城北的石刻老虎一夜之間到了城南。石虎聽了可高興了,“大聲喊出我的名字!石虎!石虎!石虎!我要平定江南了!”
但后趙的石頭好像組成了聯盟一樣,泰山的石頭自燃了八天,東海的石頭自己站了起來,鄴城的石頭流血了,宮殿前的先賢石刻一夜間變成了胡人的樣子,一個月后,石刻胡人的頭都縮進了肩膀里……夜黑風高的晚上,宮殿站著一群無頭石人,那種氣氛真的很詭異。
所以后世對于石刻忽然抽風都覺得很害怕,幾百年后,侯景之亂前,曲阿縣建陵前的一對石辟邪忽然翩翩起舞,后來庾信哭著回憶說:“北闕龍吟,東陵麟斗。爾乃桀黠橫扇,馮陵畿句,擁狼望于黃圖,填廬山于赤縣……”江南夢華,一朝成丘墟,之前石頭都告訴你要當心了。
見到上天的預警卻判斷失誤,其實也可以理解,因為十六國時候的災異祥瑞實在太多了。
比如后涼的呂光,其實是個撿漏的皇帝。他本來是苻堅帳下大將,被派去平定西域,一開始看起來真的沒什么反心,可他在西邊打著打著,東邊的苻堅自己完蛋了。呂光剛開始打西域的時候,行軍沙漠,三百里無水,但是他自信精誠可求水,果然天降大雨。后來有天晚上,軍營外邊出現了一種黑色不明生物,有角有麟,目光灼灼,第二天白天,地上留下這個家伙巨大的痕跡,然后忽降暴雨,行跡全無。呂光很開心地認為,這一定是龍了。
呂光自己也有異象,他的左臂有一塊肉瘤,后來形成仿佛是字的東西——“巨霸”。巨霸就要做皇帝嗎?反正呂光是被洗腦了,因為他總能見到龍啊麟啊的異象,一時沒忍住,干脆建號稱王。
呂光的前東家苻堅還是夠意思的,聽說苻堅掛了之后大哭不止。苻堅真是個不錯的皇帝,連漢人史官都這么說,真的給五胡爭光、前秦長臉了。前秦雖然完蛋在后秦姚泓手里,但淝水之戰失敗后,慕容鮮卑叛逃真的讓苻堅很受傷。在前秦全盛的時候,就有奇怪的天象出現——“天鼓鳴,有彗星出于尾箕,長十余丈,經太微,掃東井,自夏及秋冬不減。”這是一堆關于中古星象分野的知識,總之,太史令的結論是:姓慕容的早晚要反,快殺了他!
后來又有一個疑似精神病患者的人大喊:“甲申乙酉,魚羊食人,悲哉無復疑!”苻堅把他抓了起來,但是這個人忽然不見了。魚羊指鮮卑的“鮮”字,這段謠諺的指向性可以說非常明顯了。可是,苻堅作為一股清流,堅決不殺前燕遺民,堅持以仁為本的路線,派使者巡四方、問政道、觀風俗、撫恤孤寡老人……
到了公元383年,苻堅在淝水之戰中元氣大傷,慕容垂的兒子建議說:“爸,咱們復國吧!”慕容垂說:“好的。”于是在河內“悉誅氐兵”,后燕就這樣建立了。
雖然從孔子那會兒就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從漢到唐的讖緯之書還是一大把。讖緯之學是經學的一部分,在漢代是很正式很官方的學問。所以,除了經學中的天人感應、人附天數之外,六朝隋唐時代的史官也很鄭重地把一些靈異故事當作史實記下來。因此,清代的大史學家趙翼表示不解,“編正經史書,怎么把那么多神神鬼鬼的東西寫進去?尤其是《晉書》,簡直沒法看!”
編輯/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