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妖與骨頭（組詩）

2018-12-29 06:11:20孫靈芝

星星·散文詩 2018年31期

孫靈芝

荒蕪的工廠一片荒蕪的花

那些花朵一樣的面龐低垂著

她們埋首于手上的針線

腳踩著轟鳴寫生活的詩

母親們，姐妹們，我臉盲，只看見一群花朵

青春飛快地流逝在工廠里

有些草也敢來調戲村里的花

大了大了不中留，打發出去的女兒成為比媽媽更沉默的人

她們的愛恨都是小小，像灶臺里吞吞吐吐的火焰

最擅長幸福地過日子，把平凡過成滋味，把苦難過成詩意

車輛向外運出去了一批批的花

而又有新的人來，新的開花結果

一粒粒種子噗嚕嚕噗嚕嚕地長大成新花

我沒有虛度光陰地長大了

我的花朵一樣的面龐低垂著

埋首于先賢的絕學，錘煉內心的詩句

我常常手摘星辰擦洗天空的幕布

我學會了用河流點燃人間的萬家燈火

卻因此而感到痛苦

我感受到她們不曾感受到的痛苦

我要愛呀，卻又羞愧于得到愛

天地給了我生的大恩德，再去要愛是可恥的

我要恨呀，卻又衰老如枯葉

沒有了恨的力量

哀歌

人活一世草一秋

世間每一個離去的亡魂都要經過我

他們每一次經過我都看見他們的往生

每一次經過我我都代替眾生死去一遍

大地啊，我的每一次死亡

都讓我眩暈而淚下

我能阻止那些死亡嗎，就像我能阻止那些讓人迷惑的愛情嗎

為了挽回那些即將犯錯的亡魂，我決定也把自己陷進去

只有我自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能講出道理來

大地啊，我的第一次戀愛

就宣告了我自己的死亡

今夜我是抒情的女巫，在海河灘失去通天之靈

我執

把自己像一顆子彈一樣彈射到大地的心臟

山石炸裂，山溪潺潺，山花滿坡——

貌鄙陋心至美的一個神，讓大地開滿了春花

“煩惱障品類眾多，

我執為根，生諸煩惱，

若不執我，無煩惱故。”

每一次摘花之旅就是斬花除根

每一次連根拔起都是愛怨之間

求不得是我參悟的最大智慧

他深諳大地苦善的修辭

因此原諒了眾生的苦

膽小的潘恩，你說你要下山融入平凡的生活

只把我的葉子拿走便頭也不回

在人間你的每一次吹奏都讓我

在蘆葦里把自己等成一株相思的葦子

我看風、看云、看星象

看世界給我的每一個卦象

也占卜不出你何時來到的命運

我在山間聽到了花開鳥鳴

聽到了雨打草木深

卻沒有聽到你的腳步聲

在忽明忽暗的人間啊，愛你就像愛生命

這是和往常毫無區別的一天

只是因為想你而有了區別

我沒有和你共度余生的野心了

只盼你我星下飲一杯山河呼嘯

山鬼

每一顆露珠都睡著一枚月亮，胖的，瘦的，冷的，暖的

辛夷車晃碎了夢境，一匹赤豹從月下踏風而來

桃花眼的野狐貍，從睡夢的唇形科植物站起身

紉秋蘭以為佩，夕餐秋菊之落英

來吧，和我一起出發，在人間深呼吸，為宇宙調理氣節

“肺者，相傅之官，治節出焉”

巫與覡起舞，在集體儀式中擁抱天水

僮子僮子，戴上黃金顏色四只眼的面具

歌之鼓之，舞之蹈之

將那蘆葦制成的弓箭射向四方驅邪逐祟

那裝有疾病的盒子不要打開

那裝有嫉妒、失望、人類一切惡的盒子不要打開

只有神女才愿意為人類受過

跪在山崖上為人類祈禱希望

我是被鎖的希望本身，我也是迎神的山鬼

帶著茫然的歡樂與憂愁從城池走向山野

每一個地方志都不載的美人被命名為山鬼

她們吟哦，草木以搖擺為應和，百獸也悄默聽從

你來或不來都一樣

在孤獨癥的星星中間一起唱歌就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