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組詩）

敕勒川

想起父親

十年了，現在，我終于能平靜地

想起你，父親，像想起一個

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像你活著時一樣，生活，依然是我

需要全力以赴去對付的事情，許多時候

我根本顧不上想你

即使偶爾想起你，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悲痛

父親，莫非時間真的能抹平一切，把你

從我的心上抹去

我是不是應該感到羞愧，父親

作為你的大兒子，卻不再時常想起你

就像我，不再時常想起命運一樣

所不同的是，父親，自從你走后

我對這喜憂參半的塵世

更多了一分熱愛——

親愛的老爸，你留給我的這個世界

我怎能，不倍加珍惜

或許，有一天，你會回來

你會清點我的生活和心靈

你會明白，我越來越像你活著時的樣子了

一個父親越來越像另一個父親了——

膽小，老實，謹慎，善良，坦然

與生活妥協，與命運互不相犯，與相愛的人

廝守一生，與自己，相安無事

為父母落葬

父親去世十年，母親去世一年

我為你們買下這僅有一平米的墓地

真是慚愧啊，這么小的地方，不知道

夠不夠你們住

仔細地用紅布包好，我把你們

小心翼翼地放回泥土里面

沒有比泥土更牢靠更溫暖的房子了

寒冬就要來臨，愿你們

放下人世間的爭吵，手拉手

度過以后更加漫長的日子

兩個辛勞了一世的卑微的靈魂

團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天堂

而我，還要孤獨地返回人間

面帶微笑，假裝你們一直在我身邊

逢年過節的時候，就去看看你們

帶上酒、水果和鮮花

有家可回的人是多么幸福啊

我會在大地上躺一會兒，就像

躺在你們的懷抱

只是，大地太過遼闊，一點兒

也不像家的樣子，風吹過

就真的有些涼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也許是

真的老了，偶爾你會對我這樣說，眼里

閃爍著，淡淡的憂傷與無奈

的確，總有一天我會離開你……可這

有什么可怕的呢，正好

讓我離開你幾天，讓你一個人

解放解放，省得給我做飯、洗衣、打掃家

更重要的是——

有你守著人間，我才放心

“可那么大的人間，那么多的人，

沒有一個是你。”

你悄聲說著，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低下頭

使勁憋著，不讓淚水

涌出來

“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親愛的人啊，其實

這也是我，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