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群山的交談（組詩）

羅鋮

巧 合

滿山繁花就此凋零

風帶來消息

明年在另外的山谷

親切的方言將喚醒它們

在星辰之下，干凈的靈魂

再次住進挺拔之軀

多么愉悅的巧合

我正好從那里經過

眾賓歡

第一個人：舊肉體是亡故的孩子

第二個人：羞慚，漂亮的初雪

第三個人：多盛些酒，月亮空了

第四個人：鎖是一切門的反動

黃昏的江邊，星火沉落，暗月深藍

如果父親能說出答案

柿子掛在梢頭，山鳥卻已倦了它的甜膩

在屋檐上抖動鮮艷的羽毛

白日依山，父親偶爾會重復這一句

祖母的墓地，鮮花說出了她生前的沉默

那些花是誰栽種的？星星的光線匯集

它最明朗，直到風的到來

如果父親能說出答案

初冬之風會很快入定，保持均勻的呼吸

這時候，父親的微笑也像山坡上的野棉花

又軟又輕，可雪不會下錯地方

風也不吹無故的憂傷

倚墻獨坐，他時明時暗的皺紋是寒露或霜降

無名禪寺

寺頂不沾一片枯枝落葉

楨楠作禪定狀

新栽的松樹也持節肅穆

來往的人不茍言笑

隔腹有語，只有菩薩知道

菩薩云上箕坐，菩薩拄頰深思

菩薩占盡了靜寧

那浮華的人間呢

端坐的童子該是午夜下山的

不然，寺前的石獅為何一腳新泥

在溪岸，他們歌唱明月的慈念

因為枯萎之花，仍在水中濯洗斑斕

拂曉的雪花是加持

敲開寺門的人，逢人便說

枯草欠身，池塘滿水

這世界什么也沒有……

坐在秋天的懷里

望河流淌過飛旋的星空

像藍色樹葉，在雨水中淋漓

光潔的詞語映照幽暗閃爍的神靈

石頭的陰影聽到群山的交談

孤獨如此，總有一扇虛空的窗戶

任由忍受飛翔，或者沉默墜落

時辰到了，鐘擺在流星的火光中淬煉

照料過往事的流水把整個世界烘托出來

我凝視著夢中的梟鷹

它的清嘯正穿越幾何學的落日

蒼穹之下

墳墓越來越空

精美的骨灰盒成了蚯蚓的卵床

當它們在黑暗中孵化

山野景色，今日重復昨日

云層收斂霞光，神在吹滅蠟燭

海洋的風暴聚集又消散

那永不移動的蔚藍色天空

在高原的湖泊漾動魚鰭

鐘聲向晚，星星照耀群山

螞蟻也倚著那些空盒子

這是新來的聚眾論道的小道童

山脊線上

順著山脊而來，又順著河流而去

群山的色彩交替變幻

重疊著涌向遠方，來往的人用陡峭反證自身

然后極目遠眺，有非凡的喜悅或平靜

在人類體內，有一棵樹全部的幻想

檸檬色的太陽映照著懸崖

這也是神秘意念的作用，世界蓬勃向上

雨水陰郁，落進懷鄉的詩章

虔誠之心讓萬物都獲得詞語的召喚

然后，各自走向寂滅，屈從于泥土的溫良

藍色蒼穹伏在烏江上，江底卵石悄悄翻滾

魚群追逐五彩霞光，所有的靈肉

就該這樣：柔軟而堅硬，黯淡又清亮

那些逆向的風，讓月光跳躍

最終歸來的人是崖壁上的纖夫，“嘿吆，嗬嘿”

吶喊聲里綻放著女人開在淤灘上的馬蘭花

所有女人都是繩索，勒進深秋的肩胛

而孤獨，來自無盡的遼闊與卑微

所有的樹木都在擺脫虛空，大自然的晨光

從幽暗之瞳中涌出來，照著山脊線，如暴雨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