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臨近春節,東都洛陽最繁華的地帶,一個少年在路邊擺攤,給別人寫春聯。少年素雅干凈,眉清目秀,字寫得極好,顧客排起了長隊。此刻,他正在寫的是一句初春的詩:青門柳枝軟無力,東風吹作黃金色。
詩美,字也美。少年擱下毛筆微微一笑,遞給一個顧客:“你好,三兩銀子。”一個50多歲的男人接過春聯:“小伙子,字寫得不錯呀!”“先生過獎了,主要是白居易這句詩好。”“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共進午餐呀?”“敢問先生是?”“哦,在下白居易。”少年單薄的小身板微微一震,趕緊鞠躬:“晚輩,李李……李商隱。”
那一年,他16歲,距離父親去世已經5年。他一邊給人舂米補貼家用,一邊讀書學習。像當時大多數年輕人一樣,他的偶像也是白居易。
酒過三巡,白居易跟這個年輕人聊聊詩歌。“唐詩已經寫了快200年了,每種風格里都有神作。你擅長什么?”李商隱輕輕放下酒杯,露出羞澀:“我要寫情詩。我要創造出我的風格。”
說著,他遞上了自己的詩:八歲偷照鏡,長眉已能畫。十歲去踏青,芙蓉作裙衩。十二學彈琴,銀甲不曾卸。十四藏六親,懸知猶未嫁。十五泣春風,背面秋千下。
這是一首描寫初戀失敗的小詩。他的小女朋友照鏡畫眉,在裙子上插花,還會彈琴,是個集美貌與才華于一身的姑娘。但最終兩人還是沒能在一起,所以那姑娘就傷心地哭了。
平心而論,這不是一首很成熟的作品,但貴在情真,有一種青澀之美。白居易讀完,一個勁地夸贊:“啊,讓我想起了我的18歲。這首詩叫什么名字?”“無題。”“霸氣側漏,我喜歡。你就寫你的無題情詩吧。我再給你推薦一個朋友,他是個大咖,定能帶你飛。”
白居易推薦的這個朋友,叫令狐楚。在當時,令狐楚的駢體文,與韓愈的古文、杜甫的詩,并稱“三絕”。而此時的令狐楚,還有更大的身份——戶部尚書,相當于財政部部長。因為白居易的引薦,李商隱進了令狐家,做了令狐楚兩個公子的伴讀書童。
幾年后,李商隱發憤圖強,加上恩師令狐楚的引薦,終于在第五次科考中,高中進士。金榜題名的小伙子們站在船頭,在曲江巡游。
一些豪門的老爺太太們,來這里挑女婿。李商隱就被挑中了。王茂元是甘肅一帶的節度使,三品大員,位高權重。王茂元有個小女兒,18歲,要嫁人。李商隱答應了。
可萬萬沒想到,這次婚姻讓兩人成了一對苦命鴛鴦。當時,正值晚唐最大黨派斗爭——牛李黨爭。不巧的是,恩師令狐楚是牛黨,岳父王茂元是李黨,雙方都不把他當隊友。李商隱頭上寫著大大的“尷尬”二字。從此以后,李商隱的后半生基本上就是被調來調去,永遠不升職不加薪。
那一年,身在四川的李商隱,聽說老婆大病一場,非常擔心。到了夜晚,窗外下著雨,滔滔悲情再次觸發他的小宇宙,一首《夜雨寄北》自然流出: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這首詩寫完沒多久,夫人就因病去世了,才剛過30歲。李商隱還不到40歲。
時間流逝,李商隱感覺身體越來越差,他生病了。似乎有預感一樣,他辭了官職,帶著兒子和女兒,回到了滎陽老家。李商隱躺在床上,桌上放著一把錦瑟。這是妻子的心愛之物,如今一切都沒了。他感到一種莫名的情緒襲來,硬爬起來,寫了生命中最后一首詩——《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摘自《意林》,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