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

茉茉是個不到十歲的靦腆的小女孩，不怎么愛說話。茉茉只有婷婷一個好朋友，什么事都聽婷婷的，可是她有一個連婷婷也不知道的小秘密。

“我回來啦！媽媽！”周五放學茉茉小鹿似的飛進來，扔下書包，一屁股坐在了沙發(fā)上，險些被彈了出來。

“茉茉今天又這么開心呀，發(fā)生什么有意思的事，能和媽媽說說嗎？”

“不能，這是秘密！”

“行吧，既然是茉茉的秘密媽媽就不問了，茉茉也有自己的秘密啦！”媽媽穿著圍裙走過茉茉，摸了摸她的頭。

茉茉想著今天下午的事，一個人咯咯地笑出了聲。

茉茉家離學校不遠，出了學校門左轉(zhuǎn)，有一個公交車站，再向右轉(zhuǎn)，是一個小公園，再走上五百米，就看到家門啦。茉茉平日都和婷婷一起回家，可是每周五婷婷去上舞蹈課，茉茉只能自己走回去。所以茉茉總喜歡在周五的放學路上拐進小公園里，這是茉茉一個星期中最開心的時刻。

在公園里茉茉可以釋放自己的小秘密，就是那個連婷婷也不知道的小秘密。她輕輕地點一點地就能離開地面，她可以沿著樹踏上去到樹頂上摘那日照最充足最甜別人卻摘不著的果實，可以悄悄地升到那燕子窩旁邊看那嗷嗷待哺的小燕子，可以和蜜蜂、蝴蝶一起到花叢中去找最美的那一朵花，去看知了在樹上怎么叫，在樹梢旁看夕陽西下的美景。這些自然界的生靈們也不把茉茉當成外人，仿佛這里才是茉茉的家。

周一的語文課，老師講起郭沫若先生的詩《天上的街市》。

“老師，天上有街市那我們能飛上去嗎？那里多棒啊，有街燈，有世上沒有的珍奇，還有牛郎織女，那里一定是個特別棒的地方，我也想去那里。”婷婷舉手發(fā)言。

“婷婷的想象力很豐富呀。這都是郭沫若先生的想象，天上沒有街市，但是真的有星星呀！婷婷可以乘飛機到天上去，去看天上的星星。”老師走到婷婷的身邊笑瞇瞇地和婷婷解釋。

“一定要乘飛機呀，為什么不能直接飛上去呀？”婷婷有些失落。

“我們不是鳥兒，不會飛呀，婷婷。”老師俯下身子耐心地和婷婷解釋。

“哦，好吧。”婷婷是個聽話的好孩子，老師說的話對婷婷來說簡直就是圣旨，老師說對的事保準不會錯。這個年紀的孩子大多是這樣聽老師話的。

茉茉想起了自己的小秘密：老師是不是錯了呀，我要不要告訴老師呀，我應該幫幫婷婷吧。

茉茉舉起了自己的小手，想縮回去，又伸了出去。

“茉茉，你想說什么嗎？”老師看到了茉茉。

“啊——我——”茉茉小心翼翼地站了起來，“老師，我，我想說，老師，人是可以飛的。”茉茉緊張得臉都紅了。

“茉茉，我們沒有翅膀不能飛。”老師解釋道。

茉茉緊張極了，在那么多同學面前講話，茉茉還是第一次呢。

老師不相信我怎么辦？我要不要把我的秘密告訴老師，這樣老師是不是就會相信我了？

“可是……老師……真的……老師，我就會飛！”茉茉緊張得都要哭出來了，像快要下雨的黃梅天，隨時隨地都會下雨，還是止不住地下。

“哈哈哈……”班里的同學都笑了起來。

“茉茉，人怎么會飛呢？哈哈哈哈。”

“茉茉，你是不是晚上做夢了呀！”

“茉茉，老師都說不會了，你怎么還不相信呢，老師的話你都不相信啊。”

“哈哈哈……”

“茉茉，人真的不會飛呀，還是不要多想了。”老師又向茉茉解釋，似乎不像上兩次那么有耐心了，“好了，這個問題我們不討論了，我們接著上課，茉茉坐下吧。我們接著來講郭沫若先生。”

茉茉失落地坐了下來，一個人趴在桌上嚶嚶地流起了眼淚，一個不怎么說話的小女孩被這么多同學笑話不知道有多緊張多傷心，況且連自己最相信的老師都不相信自己。

“老師為什么不相信我呢？”

“茉茉，別傷心啦，老師說了，人本來就不會飛呀。”下課了，婷婷跑去安慰茉茉。

“婷婷，你也不相信我嗎？我說的都是真的。”茉茉紅著眼睛看著婷婷，悲傷中有些無奈。

“茉茉，可是老師都這么說了，你就別把晚上的夢當成真的啦！”

“可是……”

“好啦！別想了，走，我們出去玩吧！”婷婷拉著茉茉往外跑。

婷婷推著茉茉在秋千上蕩啊蕩啊，茉茉坐在秋千上，思緒卻隨著秋千蕩出去，蕩上天空，隨著白云被風兒吹跑了，吹到那碧綠的樹梢上，吹到小蜜蜂的翅膀尖兒上，吹到那紅彤彤的野果子上，融在小燕子嘰嘰喳喳的呼喚聲中……

“我回來了。”茉茉打開家門，無精打采地將書包隨手放在一旁，一屁股坐在了沙發(fā)上。

“茉茉今天心情不好嗎？怎么了？”媽媽看茉茉這副模樣，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坐在了茉茉身邊。

“媽媽，你說人真的不會飛嗎？”茉茉看著媽媽，眼睛里的淚花都要翻滾出來了，眼睛里只希望得到媽媽一個肯定的回答。

“茉茉在想什么呢，當然不會啦！”媽媽笑瞇瞇地看著茉茉。

“為什么老師也說不會，婷婷也說不會，媽媽也說不會……可是我，我真的會飛啊，為什么你們都不相信我呀！嗚……嗚嗚……”茉茉連最后一個相信她的人都沒有了，實在是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出來，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了，哭得天崩地裂，茉茉還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呢！

晚上茉茉一個人躺在自己小房間的床上，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在一片黑暗中，茉茉一閉上眼睛，白天同學們對她的嘲笑，老師、婷婷、媽媽對自己的否認，一直在茉茉耳朵里回放，在茉茉眼前一遍遍地出現(xiàn)。茉茉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傷心，清澈的淚水從眼角邊流出，閃著光流到被角里、枕頭里，被吸干了。

是不是我真的錯了？這是不是真的都是我的夢境？婷婷和媽媽應該不可能錯吧，她們不會騙我的，是不是我自己錯了，是我自己原來在做夢吧。大家都不會飛，我自己怎么會飛呢？是我自己想多了吧。

第二天去上學，茉茉還是有一些心不在焉，畢竟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小秘密說出來卻被質(zhì)疑了，總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茉茉，茉茉，你怎么還在想昨天那件事情呀！快別胡思亂想啦！人本來就不會飛嘛！你還多想什么呀！”婷婷又來找茉茉玩。

“好吧。”婷婷又提起昨天的事，婷婷的話讓茉茉更加不相信自己了。

“這樣就好啦！”

茉茉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每天和婷婷一起上學，一起上課，一起下課，一起吃午飯，一起放學回家，和從前一樣，只是茉茉更加期待周五。即使茉茉越來越不相信自己，越來越相信別人是對的，她還是想在周五的時候去小公園里再確認一下。

周五放學的鈴聲準時敲響了。茉茉早已理好了書包，像搖晃過的汽水里的氣泡沖出瓶口一樣沖出了校門。

“茉茉！”

“爸爸！”茉茉跑了過去，“爸爸今天怎么來接我了？”

“爸爸出差早回來了一天，和媽媽一起陪你去游樂場，走吧，上車！”

茉茉趴在爸爸車的后座上，回頭看著離她越來越遠的小公園，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茉茉又要再等一個星期了。

又是一周，茉茉這周又是心不在焉，她只想著周五小公園的事情。她沒有心思上課，沒有心思和婷婷出去玩，沒有心思吃飯，連婷婷拉著她一起去那家花花綠綠的文具店她都沒有心思去了。她上課的時候想著小公園，和婷婷出去的時候想著小公園，吃飯的時候想著小公園，被婷婷拉著逛花花綠綠的文具店時也想著小公園。可是茉茉越想越不相信自己，天天和老師、婷婷、媽媽在一起，茉茉越來越覺得她們說得很有道理。

人就是不會飛的吧，要不然大家都會飛，為什么不告訴我呢？

終于又是周五了。

茉茉走到小公園門口，有些猶豫，還在糾結(jié)著，卻不知不覺地走到了自己習慣的地方。茉茉有些緊張，她閉上眼睛，點了點地，她像是要飛起來了。

“哈哈哈，人怎么會飛。”

“茉茉，人不會飛。”

突然間茉茉又想起了那幾句話。

她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地上。

“人是不會飛。”茉茉不再相信自己了。

“媽媽，人真的不會飛嗎？”茉茉看著媽媽，眼淚汪汪的大眼睛里就想得到媽媽的肯定回答。

茉茉眼里閃過了一絲詫異，微微震驚地張開了雙唇。

“會，當然會，只要你相信你自己，你就會。”茉茉淡淡地笑了，笑容里有一絲悠遠的回憶。

（潘光賢摘自《文學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