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德國兩大政黨的不同境遇

2017年9月的德國大選結果催人深思：其一，未飛出“黑天鵝”，傳統的兩大政黨聯盟黨與社會民主黨（簡稱“社民黨”）仍占據全德第一和第二大黨的寶座；其二，聯盟黨33%與社民黨20.5%的支持率，均創下了1949年以來兩黨各自最差的選舉成績，相比上次2013年的大選結果，兩黨共計丟掉了14%的選票；其三，聯盟黨和社民黨表現乏力，中性化明顯，極右翼政黨異軍突起，德國政壇遭遇空前挑戰，進入議會的黨團達到創紀錄的六個。

聯盟黨仍保持著德國第一大黨的地位，但其支持率大幅下降，面臨諸多挑戰

由默克爾領銜的聯盟黨是目前德國最大的政黨，由基督教民主聯盟（簡稱“基民盟”）和其在巴伐利亞地區的姐妹黨基督教社會聯盟（簡稱“基社盟”）組成，目前擁有黨員57.3萬人。聯盟黨給德國政壇貢獻了三位任期超長、熠熠生輝的總理：“建國總理”阿登納、“統一總理”科爾和現任總理默克爾。另外，還有“經濟奇跡之父”第二任總理艾哈德等。

綜觀2017年大選，聯盟黨仍保持了德國第一大黨的地位，原因有三：第一，主要得益于聯盟黨統治下的德國經濟在歐債危機期間“一枝獨秀”的出色表現。根據世界銀行的數據，默克爾執政的2005年至2016年間，德國經濟總量增長了21.4%，德國的失業率從11.7%跌至5.7%。2016年德國財政盈余高達237億歐元，為兩德統一以來的最高水平。第二，聯盟黨作為主流政黨，素來有“搞經濟內行”的美譽，非常契合德意志民族嚴謹、求穩的心態。第三，也得益于默克爾的個人領導風格和魅力。她借助歐債危機中德國經濟實力愈發突出的優勢，在歐盟遭遇難民、恐襲、烏克蘭和英國脫歐之際，在遭受貿易保護主義沖擊之時，逐漸令德國擺脫了“經濟上的巨人、政治上的侏儒”的形象。默克爾務實的執政作風、謀定后動的決策習慣，獲得了大部分德國人的首肯和相當數量歐洲民眾的認同。選后分析表明，70%的聯盟黨支持者和50%的選民承認，給聯盟黨投票就是因為默克爾。

但是，歷史新低的得票率對聯盟黨來說雖勝猶敗，此次得票率低，主要是因為以下幾個原因。首先，默克爾和基民盟最為人詬病的是以“我們可以”為標志的大規模接受難民的政策，導致2015年有近100萬難民涌入德國，不僅給德國社會帶來了巨大的接納和融合壓力，而且使得聯盟黨內部基民盟和基社盟間分歧嚴重，加劇了民眾的憂慮。近55%的選民對此大為不滿，甚至認為這助長了極右翼民粹主義政黨德國另類選擇黨的迅速崛起。

其次，在選前的民調中，選民們把社會不平等列為德國第二大問題。根據《經濟學人》雜志的相關報道，40%的德國工人實際收入比20年前更少了；食物銀行使用率越來越高；德國的相對貧困人口升至1990年東西德統一以來的最高水平。大選競爭對手舒爾茨指責默克爾忽視了對日益增長的生活成本的擔憂，包括不斷上漲的租金和下降的工資。而且在縮小富有家庭和貧窮家庭的孩子間差距方面，教育投入不足，德國學校明顯落后于歐洲其他國家。高達69%的選民認為聯盟黨須對此負責。

再次，德國國內的安全問題。恐怖主義無疑是當前德國公共安全的頭等威脅。默克爾公開承認此前的安全政策存在缺陷，已下令全面檢討，尋找國家安保措施中需要改進的地方。她要求迅速落實改革措施，并且在選舉前陸續出臺了一些新措施以提高德國民眾的安全感，如強制遣返非法進入德國的“經濟難（移）民”、大力推進難民同化政策等。但是，屢屢發生的恐怖襲擊和包括科隆性侵案在內的案件使得民眾憂慮陡增，聯盟黨的支持率大受沖擊，抗議不斷。

另外，民眾對默克爾長期執政逐漸感到厭煩。默克爾長期擔任黨主席及12年連續執政，使得黨內的潛在對手如基民盟議會黨團主席梅茲、黑森州州長科赫等人均遭受排擠和打壓，難以出現令人耳目一新的新面孔。一旦默克爾出現決策不當如難民政策等，黨內無人敢挑戰其權威。對默克爾感到厭煩的選民倒向其他政黨，也給那些善于標新立異的政黨帶來了可乘之機。51%的選民認為默克爾當了12年總理已經足夠了。

德國現存最古老的政黨——社民黨“命途多舛”

相比于聯盟黨，社民黨這個德國現存最古老、擁有150余年歷史的政黨則顯得更為“命途多舛”。如今的社民黨處于政治光譜的中左翼，其選民重點定位于所謂的新中間階層。聯邦德國建立以來，社民黨主導執政六次，除了與阿登納齊名的領袖艾伯特外，倡導新東方政策的勃蘭特，熟諳經濟政策、被譽為“歐洲基辛格”、對華友好的施密特和實施《2010改革議程》的總理施羅德等人均出自該黨，現有黨員43.9萬人。

此次大選對社民黨來說，與其說是“慘勝”不如說是近乎完敗。社民黨不斷走向中間派的做法導致其不斷失去傳統的選民。早在1959年，《哥德斯堡綱領》就已淡化了其左翼色彩，1990年后，面對全球化競爭、歐債危機，財政不斷緊縮、社會福利被迫削減的情景，本來青睞社會公正、偏向社會中下層和產業工人的德國社民黨，跌入了不得不為了經濟增長而向右轉的窠臼。58%的選民認為，社民黨為弱勢群體所做的還不夠。此次選舉中，只有24%的工人投票支持社會民主黨，相比之下，投票給聯盟黨的工人卻有25%。而在1998年，社民黨在藍領工人中獲得了49%的選票。同時，社民黨在前兩次的票倉東部得票率只有14.2%，位列所有政黨第四。選舉結果分析表明，其支持者不僅年齡偏大，而且社會中間階層嚴重缺失。

社民黨與聯盟黨共同組建大政府帶來了進退維谷的后遺癥。政績容易被“老大”據為己有，而失誤則少不了讓“小弟”來分擔。久而久之，后者的作用和聲望會被弱化，落得“陪襯人”和“配角”的地位。長期聯合執政的經歷讓社民黨在競選期間處于兩難境地，囿于聯盟黨的掣肘，無法全力貫徹自己的主張，令其擁躉失望。另外盡管該黨試圖批評默克爾的難民政策，但作為執政伙伴，社民黨也難脫其責，導致沒法“火力全開”。社民黨在聯合政府中也推動了一些改革方案，如增強社會公正、引入最低工資等，但這些成就卻易被選民記到作為主要執政者的聯盟黨頭上。

社民黨缺乏振聾發聵、旗幟鮮明的競選綱領。此次選舉社民黨的競選口號是“是時候爭取更多公正”，但它所提供的切實方案十分有限，減稅方案的提出更是讓人大跌眼鏡。盡管社民黨的競選計劃細節比較到位，但它缺乏能夠幫助該黨重新發出自己聲音的想法。所以，80%的選民和61%的社民黨支持者均認為該黨缺乏令人振奮的核心綱領主題。社民黨內也缺乏有魅力的政治家，施羅德以后，社民黨缺乏能與默克爾分庭抗禮的領袖人物。此次率領社民黨投入選戰的前歐洲議會議長、社民黨主席舒爾茨，盡管一度具有“舒爾茨新人效應”的美譽，但終因缺乏個人魅力和倉促上位，缺乏準備而敗北。

目前，默克爾領導的聯盟黨面臨著如何博弈、組建新內閣等問題；而社民黨臥薪嘗膽以求東山再起的姿態和決心令人欽佩。但兩黨均面臨著傳統主流政黨如何轉型升級的問題，他們如何在新形勢下鳳凰涅槃，值得期待。（作者為復旦大學歐洲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歐盟讓·莫內講席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