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筆記

楊繼暉（浙江）

一

未來的某個年份，我終將停止記憶。

由于眉山，或是這具步入中年的身體。

我之前習慣的，得意的，自以為是的，都將自動刪除，包括眼前的落日，煦暖而模糊，如你的面孔，已記不起來。

剩一個漂亮的名字，埋在干凈的風里。

二

給風聲一個暫停，就能找到岷江，光亮暖暖照著，你行走的長發流動。

給微信一個快退，倒過博客、短信，就能回到紙上沙沙的時代。

而隨意的書寫，閃爍碎玻璃的鋒芒，找個清明防火的借口，避入眉山村落。

三

撒豆成兵，無非一種障眼法，風聲，鶴唳，不過是更深的修辭。

在我們被詞語擊倒之前，請將它當成滾滾紅塵，或是覆水難收。

這其中的情商尚且需要磨合，我已在露珠滴落之前，關上門，拔出鑰匙。

四

我習慣將詞語拆開，谷是糧食，雨是水分。

就像身體打開，一邊是遺漏的白云，另一邊的夜空，會以流水的速度補充。

而我的名字，舍不得拆開，湊在一起，有著山谷林木的蔥郁。

如果濕冷，你就點把火，把它們燒掉，會有草垛的溫暖，柴米的香，告訴你一片樹葉如何在此時想起落日。

五

已經很久沒寫到頭顱了，我的文字中藏著許多骨骼，故鄉的鎖骨，江河的胯骨，沒有頭顱，那多好呀，無頭的馬兒在陰天奔跑，以為蹄子踩上月光，幾具身子在離別時沒有悲傷，說走也就走了。

不像這只鼻腔發酸、眼淚溢出的豹子，關在本子之外。

六

車停的地方，有枝葉遺漏的光，樹頂到天空還有不長的距離，諸神守住幽暗的宮殿。

他們管我們叫他們，管山叫山，管水叫水，就像連夜開放的大片野花，一個統稱就可以歸納。

而我們細分東坡區、彭山區，細分仁壽縣、洪雅縣、丹棱縣。

我們叫得出每條河流、每座村落的名字，在這個也有葉落的季節，諸神的宮殿并不比草木高出多少。

七

松針蔥綠，難免惦記眉山，想必已是茂密，有青衣江可走，蹤跡可尋。

幾只肅穆的山羊，活著時，曾在峭壁跳躍，他們如不常見的野火，在與林中的寒露交流。

而道路濕滑，想必有浮云跌落山脊，其中的一朵應該與我有關。

松針繼續蔥綠，遠山多出幾分幽念。

八

你翻書的時候，我正走在陽光下，確切地說，是走在青石臺階的斑駁里。

如果正好翻到這詞，我可以拍些圖片發你：無鐘的鐘樓發出松木的波濤，半新不舊的水井流入地下的平原。

我孤獨的影子，咀嚼著草根，遇見東坡的落葉，他剛從前世回來，淡淡的肩膀上，尚有未風干的淚痕。

九

我們習以為常的風，平靜穿過，成都平原的古棧道、溪流，轉化成幽深的體驗。

而這份幽深里，必然包含半年后的冬之凜冽，被省略的兩個季節，無聲地穿過我們的身體。

秋去云端，夏去山頂，如涼拌黃瓜，家燒土豆，所有的心思像團隊套餐端上，舉起筷子，原來如此。

十

仿佛觸手可及，視線之內都是陰陽的群峰。

金光從龍泉山峰頂的落差中直撲過來，依次到達云海，梯田，身邊的樹林。

洼地結霜的清晨有著迷幻開局，黯淡，輝煌，同一物種都被輕易區分。

如同你我的此生，遇見歡喜，遇見悲傷，遇見傾心的糾結和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