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毅仁對1949年5月25日這個戰火紛飛的晚上懷有刻骨銘心的記憶。
那一晚,榮毅仁通宵未眠,孤身一人待在上海康平路的住宅內,夫人楊鑒清和四個孩子都去了香港,家里空蕩蕩的,寂寥無比。他衣冠整齊地待在書房里,似乎在等待著什么重要客人的光臨。他感到有些興奮、也有點緊張,甚至稍稍有些惴惴不安。他清楚,這個晚上,上海的歷史正在發生劇變。
這個圣約翰大學歷史學學士,有自己對歷史和投資的雙重敏銳和洞察力,并畢生受惠于此。但他并非沒有精神壓力,因為像他這樣的大資本家,留下來的畢竟不多。而這也不是身邊微末之事的變化,而是一場狂飆。他艱難地作出了留下來的選擇,這是他深思熟慮和審時度勢的結果。
璀璨的霓虹燈已熄滅,萬家燈火已剩下寥若晨星的幾盞。黃浦江的外國軍艦和商船已撤退到吳淞口,江面顯得空曠和蕭瑟。像榮毅仁一樣,大多數上海人都在等待一個新時代的到來。
榮毅仁的父親榮德生說過這樣一句話:
不會有比國民黨政府更壞的執政者了。
榮毅仁同意父親的判斷,父親斷事一向穩重、透徹,舉重若輕,對大格局和大方向的事拿捏得住。他和伯父榮宗敬對國民黨獨裁統治的危害有切膚之痛。所以,這一判斷不僅僅是一句氣話,一句詛罵,一句牢騷,而是榮家這些年所經歷的慘痛遭遇的血淚體驗和心頭留下的肉紅疤痕陣陣作痛的呼喊。
他的家鄉無錫已在一個月前解放了,幾乎沒有打上什么像樣的仗,國民黨的城防軍就潰不成軍了。在這之前,榮家在去留問題上爭執不一,父親榮德生鐵了心要留下來。他的幾個兒子、侄子走了、榮氏家族多年的合作伙伴、執掌福新面粉系統的王禹卿走了。老人說:
“腳生在你們身上,你們要走,我攔不住。反正我不走。”
在無錫解放前幾天,有謠言說,申新的榮老板榮德生逃到香港去了,榮德生聽說后,斷然乘上黃包車在無錫城兜了一大圈,在車上,年過70的榮老先生笑瞇瞇地和遇見的熟人打招呼,后面跟著幾個無錫商界的頭面人物。謠言不攻自破。
榮毅仁知道后,對夫人楊鑒清說,要是我在無錫,也會跟著父親出去兜圈子的,這叫父唱子隨。那個時候,榮毅仁就決定留下來了。他和父親一樣,不顧許多人的勸阻作出了留下來的決斷。
解放軍接管無錫后,父親安然無恙,受到了禮遇。無錫工廠和商鋪從解放之日起從未停工停業,市面繁榮,人心穩定,原來籠罩在工商業人士心頭的愁云慘霧一掃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