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是中唐的重要詩人,杜牧為他寫序,李商隱為他立傳,皮日休更是盛贊他為自李白以來百年內的歌詩翹楚。
李賀詩,不可無一,不能有二。“而前乎唐與后乎唐亦無此詩”(陳式《重刻昌谷集注序》)。李賀自成一體的“長吉體”,直到近代還被人效仿。宋代以后,李賀就與李白、李商隱并稱“三李”。偉人毛澤東偏愛三李詩。《唐詩三百首》是唐詩選本中最有影響的讀本,對于唐詩啟蒙與普及的作用是無與倫比的,何滿子說“它所起的‘詩教’作用還不限于唐詩,甚至不僅限于詩的領域”。
《唐詩三百首》為什么不選李賀詩呢?選家沒有明說,而學界不乏議論。
其一,李賀詩不易接受。金性堯《唐詩三百首新注·前言》就說:“由于本書原來打算是給兒童讀的,所以大部分作品比較淺近明白。……語言上的過分隔閡,必然要影響讀者的欣賞、理解,本書所以未選李賀詩,可能這是原因之一。”金先生是怕李賀詩文字生澀,影響兒童的理解與欣賞。
其二,李賀詩趣尚險怪。不選李賀詩,是怕有負面影響。于思想而言,李賀詩怪異奇特,甚至近乎荒誕,“牛鬼蛇神太甚”(張表臣《珊瑚鉤詩話》),乃“詩之妖”(潘德輿《養一齋詩話》)。于作法而言,李賀詩刻意怪癖,雕琢涂飾,天花亂墜,陸游謂李賀詩“如百家錦衲”。錢鍾書說李賀詩“幻情奇彩,前無古人。”譬如那首為金性堯感到不選不可思議的《李憑箜篌引》,以虛寫實,通感聯覺,上天入地,亦真亦幻,虛幻性意象層出不窮。
其三,李賀詩不合詩教。《唐詩三百首》卷八《馬嵬坡》題下注曰:“唐人馬嵬詩極多,惟此首得溫柔敦厚之意,故錄之。”選本直接透露出其選詩宗旨。但是,縱觀其所選,未必都合此“詩教”標準,而李賀詩又未必都不合此“詩教”標準。此說似也不能成立。
以上這些“原因”,都不無道理,但也多經不起反駁。為什么不選李賀詩,我們能不能從選本序言里看出點端倪來呢?序云:
世俗兒童就學,即授《千家詩》,取其易于成誦,故流傳不廢。但其詩隨手掇拾,工拙莫辨。且止五、七律、絕二體,而唐宋人又雜出其間,殊乖體制。因專就唐詩中膾炙人口之作,擇其尤要者,每體得數十首,共三百馀首,錄成一編,為家塾課本。俾童而習之,白首亦莫能廢,較《千家詩》不遠勝耶?諺云:“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請以是編驗之。
序僅160字,簡明扼要,其動因與宗旨似“語焉不詳”。選家是想以此選而代替不甚理想的已有選本,給學童讀提供一個比較好的“訓蒙”課本。那么,為什么說李賀詩就不能選呢?是否有“少兒不宜”的意思呢?
《唐詩三百首》作為教材,具有強烈的實用性原則與針對性考慮。李賀鬼才,才大而命舛,只活了26歲,其詩為一種失敗主義陰影所籠罩,頑強地表現著詩人極不甘心失敗的心靈掙扎。恐怕這也是一種不選李賀詩的原因,過分擔憂李賀詩對學童的負面影響吧。
《唐詩三百首》沒有選李賀的詩,然而,并沒有妨礙李賀詩的廣泛傳播,也沒有影響其詩的經典性和影響力。但是,這個權威選本不選李賀詩,則終究是個文化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