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是特區的城市也像特區,可是1979年決定在中國設四個特區的時候,對特區言人人殊,褒貶不一。作為一個理論工作者,我(本文作者鄧偉志,現為上海大學社會學系教授)是睜大眼睛看爭論雙方的言論和表情。
在珠海特區與端木正交談
當時,在要不要設特區的問題上有爭論,在特區設立之后對如何建特區的問題上繼續有爭論:“只引進技術不能引進經濟”是一說,“只引進經濟不能引進文化”又是一說。爭論更激烈的是“觀念絕對不能引進”。
1985年底,珠海特區政府邀請國內學者開了次研討會。會議期間,我與中山大學法律系系主任端木正教授(后任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住一個房間。當時尚不能隨便看港澳電視,可是在特區珠海可以看。我們一起看香港一位講師、兩位副教授評論柬埔寨局勢的鏡頭,看著看著端木教授流露出傷心的表情。我以為他生病了,便問他怎么了。
他坦誠地說:“我看了他們三位年輕人的評論,覺得自己不如人家。”接著又說:“不論別人怎么看,我認為開放的做法是正確的。”端木正的這番感慨對我也是點撥。是的,他的話很有道理。評論任何事情,都要事前對正反兩面的說法有個透徹的了解,發言才能一語中的、一針見血。
在接下來的討論會上,我直截了當地說:“把人家引進來,怎能只讓人家帶口袋,不讓人家帶腦袋呢?”“要看到,東西方文化之間有沖突也有融合。這種融合并不是全盤西化。社會主義的中國是化不了的。”會議主持人吩咐我把發言整理成文。于是我以《把經濟特區變成社會特區》為標題,發表在《珠海特區調研》1986年第2期上。
《人民日報》討論蛇口青年
走“邪路”
20世紀80年代初,于光遠和另一位理論家到廣州作報告。于光遠作報告時座無虛席,來晚一步的人不得不站著聽;另一位理論家作報告座有虛席,主辦方不得不把本來沒資格來聽報告的普通干部拉來充數。
怎么會有這么大的差別?原因是特區搞了幾年了,這位理論家還隱隱約約地講特區“有損主權”;于老則旗幟鮮明地認為特區的做法是在很好地“行使主權”。于老的觀點,以及于老作報告的場景,傳到另一位理論家那里以后,可能對他有刺激,離穗返京前給于老寫了首長詩,大加贊揚于老的報告聽眾人山人海。我當時在于老身邊。廣東省委書記任仲夷看了這首詩后,笑逐顏開,連連說了幾個“好”,贊揚這位理論家有進步。他對于老說:“他從罵(特區)‘殖民地’到講‘有損主權’再到歌頌你講得好,是又進一步。”
然而,特區之爭持續多年未有停止。1988年初,被北京稱為“青年思想教育權威”的三位先生在全國巡回演講。到蛇口演講時,在怎么看“自主選擇職業”、“淘金”、“滿街是進口車”等問題上發生了觀點碰撞。教育者流露出蛇口青年走“邪路”的看法,立即受到青年們質疑。廣東有幾家報紙作了報道,用當時媒體的語言,叫作“震動全國,波及世界”。《人民日報》辟專欄討論,一個月當中收到世界各地的信稿1531件,其中只有17.4%傾向或贊同三位的觀點。繼《人民日報》之后,一直到11月中旬,全國幾百家報刊紛紛就此發表文章,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指出思想政治工作必須改進。
我把這次討論稱作理念上的“北伐”,提筆寫了篇《“南風”終有一天會“北伐”》(《社會科學報》1988年9月15日)。我說:“過去南下干部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什么時候能讓懂商品經濟的南方干部北上呢?”接著,我又在《深圳晚報》《深圳特區報》上連續發表了一些文章,頌揚“南風”。
1992年,鄧小平的南方談話肯定了特區,批評了不改革的人。當時,《深圳特區報》每兩天發一篇“猴年新春評論”,令人為之振奮。
(摘自《世紀》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