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昏黃的燈光慵懶地趴在小巷的石板上,一寸一寸爬上兩邊的高墻,然而終是爬不動了,只好緊緊攀附在凹凸不平的墻面。說真的,她很怕這燈光會忽然消失,盡管有些喑啞,盡管照不到她。
她已經忘記自己從何時開始幽幽綻放。托舉她的小枝條告訴她,每一朵夜來香都逃不過走向死亡的命運,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灑滿大地,她將永遠閉上眼睛。也罷,生在這樣陰暗的角落,生死于他人又有多少關系?可她依然固執地完成從初生走向盡頭的所有步驟。生在黑暗里,就肩負著守護黑夜的使命,即使沉默,即使孤單。
多好看的月光??!她看著頭頂圓圓的月亮,虔誠祈禱,希望此夜不要永遠安靜下去,起碼在她短短十幾小時的生命中,能干上一件有意義的事。
“親愛的小文和芳芳,”她好像聽到街角拐彎處微弱的聲音,“媽媽最近很忙,沒有時間回去看你們,真的很抱歉。”一個背著雙肩書包的小男孩出現在幽暗的燈光下,右手緊緊牽著一個比他小幾歲的女孩。她終于聽清他稚嫩的嗓音,雖然有些遲疑與哽咽。
“芳芳,我們在這停一下吧,今晚的月亮很好看。”男孩的聲音堅強了許多。
一直低頭的女孩停下了腳步,慢慢抬起頭,凝視著寂靜的夜空?!翱上沂裁匆部础蹦泻ⅠR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么,連忙打斷她:“看看媽媽還給我們寫了什么?!?/p>
“芳芳,你的生日禮物已經買好,但媽媽七月前恐怕來不及趕回來?!蹦泻⒂窒萑脒煅手小I水在他的眼珠子里拼命打轉,眼看就要肆無忌憚地沖出來了,他連忙昂起頭,順勢也將手上那張粉紅色的信紙舉高了些,“奶奶身體不好,小文要照顧好奶奶,也要當好大哥哥。媽媽愛你們?!蹦泻⑿⌒囊硪淼貙⑿偶埛D過來,確認背面沒有任何內容了,才若有所失地將它輕輕疊好,放回口袋的信封中。
小巷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她看見兩個孩子朝著她走去,直到一點一點消失在路燈灰暗的黃色邊線,不久,她的耳邊便響起了啜泣聲。她看不到他們被淚水劃花的臉,可神奇地,心里居然也洋溢起苦澀與悲傷。她恨不得將小身軀里包裹的香氣全部噴吐出來,哪怕被空氣勻散得稀薄,能夠盡小小的力量讓他們心里甜一些都好。
不知過了多久,她累得酣睡過去。一輩子就這樣溜走了,她似乎有些不甘心。可能她并沒有意識到,她小小的、無瑕的身軀已經迸發出巨大的能量,那香氣氤氳,足以飄進每一個心事重重的夢,許久不散。
一個深沉的吻將她從最后一覺中喚醒,她感受到那雙溫軟的嘴唇正輕輕摩挲著她疲倦的身軀,那個叫“芳芳”的女孩正蹲在她身旁——看不見花兒開始癟皺的身軀,只是單純愛著這開始冷卻的美好——長長的街道盡頭,一個拆去了高墻的小角落,一叢雜亂的矮灌木,一朵曾經盛放的夜來香。此時太陽已經高掛藍天,她隱約感覺有些發昏。街道熱鬧了,街角那頭,孩子們像一群剛學會走路的小鴨子,蹦跶著走過,她呆呆地被他們吸引過去。孩子們今天去郊游,她如果也能去遠方看看,多好!
“芳芳,我們該走了?!蹦泻⒄f。
“哥哥,這朵小花真的好甜好甜。”
男孩走了過來,輕輕將小花摘下,“該出發了。”
躺在男孩溫暖的手心,她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后記)
“喂?小文嗎?媽媽下周回來看你們?!?/p>
辦公桌上只有一臺電腦,一張全家福,和一封寫滿兩面的信,信上躺著又黃又癟的小花,細嗅卻還能聞到未盡的芳香。
微風乍起,花兒一不留神就被捎到了窗外,飛向遠方。
(廣東廣雅中學高三18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