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中山大學中文堂參加自主招生面試后,我到中文堂大樓的東側散步,綠樹叢中,立著魯迅先生的漢白玉雕像。過去參觀、拍照。剛下過一場春雨,雕像周圍土地濕潤、芳草萋萋,雕像的底座還殘留著未被泥土吸收的雨水。古老的香樟樹爬滿了寄生的藤蔓,蒼蒼茫茫的,給白色的雕像做著墨綠色的背景。白色的雕像在這春天里,顯得特別的寧靜、溫和、細膩,與“戰士”的稱號相去甚遠,幾乎給人一種錯覺,覺得這是一位守候在大學里的溫和教授。但仔細端看,雕像里的魯迅,眉骨特別粗大,眼神也透著一股犀利。雕像下面有一排字:魯迅一九二七年任國立中山大學文學系主任。
這雕像是在2007年1月中文堂落成志慶時立的。作為曾經的中文系主任,在現在的中山大學中文系大樓旁立雕像,也在情理之中。魯迅先生于1927年1月18日由香港抵達廣州,19日遷入中山大學,隨后出任中山大學文學系主任兼學校教務主任。一般認為,魯迅先生的中山大學之行是魯迅個人寫作史上的一次轉折,亦是新文化傳播中的一次思想遷徙。他推進了“立人”“救世”啟蒙思想在嶺南的傳播。
其實,魯迅在中大的時間并不長。他1月到中大,4月便辭職去了上海。為什么短短的三個月就要走?因為顧頡剛到中大任教了,魯迅與顧頡剛之間不睦。
顧頡剛何許人也,讓魯迅耿耿于懷?
顧頡剛(1893-1980年),江蘇吳縣人。原名誦坤,字銘堅,是現代古史辨學派的創始人,也是中國歷史地理學和民俗學的開創者。是中國近代學術發展史上有著重要影響的一位學者,著名歷史學家、民俗學家。
魯顧之間真正的沖突發生在廈大共事期間。廈大,這個號稱是中國最美的校園里,兩位名人究竟發生了什么?1926年,兩人同聘到廈大,成為同事。剛開始,兩人關系尚可,34歲的顧對45歲的魯迅還是尊敬的。但顧頡剛當時被聘為研究教授,任國學研究院導師和國文系教授,與魯平起平坐,魯迅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但真正矛盾的導火線是顧頡剛推薦了幾個自己的熟人到系里工作,讓魯迅覺得顧頡剛在有意擴大現代評論派的勢力,自己遭到了排斥。魯迅與現代評論派有芥蒂,顧頡剛的行為讓他感到憤怒。與顧頡剛等人的矛盾,是魯迅離開廈大的主要原因。
機緣巧合,由于一些原因,這一對冤家又都被林語堂聘請到中大做教授。魯迅先到,4個月后顧頡剛也到了中大。這時兩人的矛盾已是公開的秘密了。魯迅知道顧頡剛要到中大,立即表示如果顧頡剛來他就走。但中大還是把顧頡剛聘了來。顧頡剛到中大的第二天,魯迅便不上課了,三天后辭了職。魯迅認為,顧頡剛到中大,中大就要變成廈大的情形,甚至還比不上廈大。所以堅決要走。無論是在廈大還是中大,魯的走都引起學生的留魯行動,在廈大幾成學潮,在中大,學生也罷了三天的課。
因為與顧頡剛的矛盾,作為前輩的魯迅還是走為上策。人是離開了,但心里的氣卻消不了,就借小說里的人物來發泄。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魯迅創作小說《理水》時(后收入《故事新編》),仍不忘對顧頡剛進行暗諷。魯迅在小說中虛構了一個大學,“然而他們里面,大抵是反對禹的,或者簡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個禹?!薄坝忠粋€學者吃吃地說,立刻把鼻尖漲得通紅。‘你們是受了謠言的騙的。其實并沒有所謂禹,禹是一條蟲,蟲蟲會治水的嗎?……’”“至于禹,那可一定是一條蟲,我有許多證據,可以證明他的烏有,叫大家來公評……”小說中的鳥頭先生、口吃、鼻紅等與魯迅此前的信聯系起來看,顯然便是影射顧頡剛。后來魯迅大約也覺得這樣做有些過分,曾對人承認自己《故事新編》中的一些小說不免失之油滑。
歷史已成為過去,“魯迅與顧頡剛不睦原因相當復雜,其中固然存在派系矛盾以及雙方誤解等方面的原因,但同時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二人治學旨趣相異而引起,此外還牽涉到一些學術觀點的分歧,由是最終給后人留下了不少遺憾?!保ā遏斞概c顧頡剛不睦原因新探》)
在我看來,魯迅與顧頡剛的關系,頗富戲劇性,也是可以玩味的歷史。偉人也會記仇的,偉人也有個人的恩怨,甚至會因了這些后人都理不清的恩怨糾纏不清。正是這些“趣事”,讓偉人有了凡人的平和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