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那樣清朗的天空上如水銀般直瀉下來,把我整個人都浸在月光里,覺得心也變得透明起來了。青春真如醇酒,似乎都在那夜被我一飲而盡,醺然而又芬芳。
也許事情總是不一定能如人意的。可是,我總是在想,只要給我一段美好的回憶也就夠了。哪怕只有一天、一個晚上,也就知足了。
很多愿望,我想要的,上蒼都給了我,很快或者很慢地,我都一一接到了。而我對青春的美的渴望,雖然好像一直沒有得到,可是走著走著,回過頭一看,好像又都已經過去了。有幾次,當時并沒能馬上感覺到,可是,也有幾次,我心里猛然醒悟:原來,這就是青春!
那個夏天,我快18歲了,和大學的同學們橫穿公路去寫生,住在天祥。夏日的山綠得逼人,一個下午,我和三個男同學一時興起,不去和別的同學寫生,且什么也不帶,往一座被我們觀察了很多天的高山上爬去。那是一座非常清秀的山,被眾山環繞,隱隱然有一種王者的氣質。
而當我們經過一個多小時累人的攀爬,終于到了一處長滿芳草的斜坡時,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了。面對著眼前起伏的峰巒,身后是一片挺秀斜斜地延展上去的草原,風從下面的山谷里吹上來,我們驚訝地發現,在這長滿了荒草的高山上,竟然四處盛開著潔白的百合花。
黃昏時的山巒有一種溫柔而又凄愴的美麗,而我的心何所歸屬?三個男孩子躺在我身后的草坡上,大聲地唱著一些流行的歌曲,荒腔走板地一面唱一面笑。青春本該是這樣快樂無憂的,而我,為什么不能和他們一樣呢?為什么卻怔怔地站在這里,對這些在我眼前盛開著的山百合懷著那樣一份妒忌的心思呢?
是懷著那樣一份強烈的妒忌,我叫一位男同學替我采下一大把純白的百合,我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里,帶下山去。
可是,沒有用,真的沒有用。正如那聲音所告訴我的一樣,我仍然無法把握住那些逝去的時刻。而那些被我摘下的百合雖然很快都凋謝了,可是,在我每次回想起來的時候,它們卻總是依舊長在那有著淡淡的斜陽的高山上,盛開著,清純而又潔白,在灰綠色的暮靄里,對我展現出一種永不改變和永遠無法觸及的美麗。
當時那樣的年輕,總以為這些時刻是本來就會出現的,是我該享有的,心里的感動只是因為它們出奇的美麗而已。卻一點也沒想到,能有那樣的一個晚上,能在初春的季節來到那樣高的一座山上,能有那樣一大片郁郁蒼蒼的林木,能有那樣一整夜清清朗朗的月光,實在是一種人間稀有的遇合,一場永不會重現的夢境。
那天晚上,站在那條曲折的山徑前的時候,我剛剛20歲,月亮剛剛從山邊升起。
那是怎樣的一輪月啊!
在它還沒出現的時候,世界一片陰暗,小徑顯得幽深可怕,我幾乎沒有勇氣舉步。而當月亮從山后升起來的時候,就在一剎那,所有的事與物都像月亮一樣,對我發出一種如水般清明透亮的光澤,我的心也在剎那間變得飽滿、快樂和安詳。
走到一塊林木稍微稀疏的空地上,剛好有幾塊大石頭可以讓我們坐下來休息一下,當我抬頭仰望天空的時候,只覺得那些樹怎么長得那樣直,那樣高。月光在那樣清朗的天空上如水銀般直瀉下來,把我整個人都浸在月光里,覺得心也變得透明起來了。青春真如醇酒,似乎都在那夜被我一飲而盡,醺然而又芬芳。
那是怎樣的一種青春啊!
而并不是夜夜都能有那樣一輪滿月的,也并不是人人都能遇到那樣的一輪滿月的。青春的美麗與珍貴,就在于它的無邪與無瑕,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而今日的我,在悵然回顧時,對造物主的安排,除了驚訝與贊嘆之外,還有—份在年輕的日子里所沒能察覺到的,那一份深深的信服與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