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應該是快樂的

關于書，許多作家寫過非常出色的評論。我想略舉一二。首先我要提到蒙田，他寫了一篇談書的散文。他在這篇散文中說過一句值得記住的話：“不快樂的事我不做。”蒙田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強制性閱讀是錯誤的觀念，他把閱讀看作是件開心的事。

我記得，許多年前進行過一次關于什么是繪畫的民意調查。有人問到我妹妹諾拉，她回答說，繪畫是一種用形態和色彩給人愉快的藝術。我可以說文學也是一種給人愉快的方式。如果我們讀到一些晦澀難懂的東西，那是作者的失敗。

書不應該讀起來費勁兒，快樂的事不應該做起來費勁兒。我認為蒙田說得很對。蒙田是懷著激情談論書籍的，他說，雖然讀書是一種快樂，然而讀書是一種略帶憂郁的享受。

愛默生說得正相反。愛默生在一次講座中說，圖書館是一座奇妙的珍藏室。在這座珍藏室里，人類最好的精靈都像著了魔似的在昏睡，但都期待著我們用語言來打破其沉睡。我們必須把書打開，這樣，精靈們就會覺醒。他說，這樣，我們就能同人類產生的最優秀的分子結為伙伴，但我們不去尋找他們，卻寧愿去閱讀各種評論、批評而不去聽他們自己說些什么。

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文學哲學系當過20年英國文學教授。我常跟我的學生說要少鉆圖書館，不要去讀評論文章，要直接閱讀原著；也許讀原著一時理解不了，但總能從中得到享受，總能聽到某個人的聲音。

我認為讀書是一種幸福，另一種稍少一點的幸福是寫詩，或者叫創作，創作就是把我們讀過東西的遺忘和回憶融為一體。

愛默生和蒙田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我們只應該閱讀我們愛讀的東西，讀書應該是一種幸福。我們要在書本上多下功夫。我總是設法閱讀一遍之后再讀第二遍。我認為重讀比初讀還重要，當然為了重讀必須初讀。我就是這樣崇拜書的。我可以把這一點說得動情一點兒，但我并不愿意太動情，我愿把此當作秘密透露給每一個人，而不是透露給大家，因為“大家”這概念是抽象的，而“每一個人”則是真實的。

（摘自《博爾赫斯，口述》，上海譯文出版社，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