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那時候

接到兒子萬軍讓進城看電影的電話，萬大娘樂了。

萬大娘掛了電話，心里直嘀咕，這電視天天看，咋還看電影呢？

萬大娘隨口問萬大伯：“你去不去？一會兒萬軍回來接的。”

萬大伯搖搖頭，說：“電視還沒看夠嗎？”

“兒子說啥巨、巨幕……”萬大娘說，“反正跟我們那時候跑著看電影不一樣啦。”

“兒子剛買的新車，你也不坐坐舒服舒服？”萬大娘喜滋滋地說。

“啥新車我也不稀罕，坐不好還會暈車的。”萬大伯說，“還不如我的架子車坐著敞亮舒服哩。”

隨著一聲鳴笛，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了家門口。

“你爹不去看電影。他就知道一天到晚跟他那輛破架子車在一起。”萬大娘瞅著明晃晃的小車說，“這車得多少錢啊？”

“十幾萬，分期付款。”萬軍說。

兒子在城里混得不錯。萬大娘滿意地點點頭。

“好了，拉著你娘去吧，我看家。”萬大伯說，“我享受不了，看時間長了頭疼。”

萬大娘貓腰鉆進車里，兒子忙落下車窗玻璃。萬大娘興奮地隔窗給萬大伯打手勢。

萬大伯笑道：“去吧，老婆子，別洋氣了！”

“娘，我們要看的是個打仗的電影，《建國大業》。”兒子說。

兒子知道萬大娘喜歡看電影，尤其喜歡看打仗的電影。電視上只要播放戰爭題材的電視劇，萬大伯就別想換節目了。

“那好，那好。”萬大娘很滿意。萬大娘一滿意，那話題就截不住了，簡直就是滔滔不絕了。萬大娘說：“我們那時候，就是我還沒嫁過來的時候，我就滿村跑著看電影了，要聽說放打仗的片子，十里八里的，也不在乎。你姥姥莊的都知道我是個瘋妮子。”

“能看出來，您最好看戰爭的片子了。”萬軍笑說，“跟您性格有關。”

“一次，我跟俺村的穗子，俺倆年紀一般大。”萬大娘繼續說，“聽說十里多地遠的聶莊演電影，我倆就拿著饃，喝口涼水，騎著一輛破車子趕去了。我們沒敢吃夜飯，怕電影開始了。那次放的電影是……打仗打得士兵都快渴死了的那個啥？”

“《上甘嶺》吧，抗美援朝題材的。”萬軍說。

“對，《上甘嶺》，可感人了。”萬大娘笑說，“那次看電影，呵呵，現在想起來還好笑呢。好笑啥哩？好笑的是電影看完了，在回來的路上，出差錯了。零零星星的路上也沒幾個人，天上有星星，沒月亮，黑燈瞎火，小路兩邊的玉米呼啦呼啦響得瘆人。”

“出啥差錯了？”萬軍問道。

“自行車的大梁斷了！”

“那咋辦啊？”

“你聽我說啊。”萬大娘說，“我和穗子，一人扛一個車圈，走走停停，弄得滿頭大汗的。實在扛不動了，就推著走，跟推鐵圈一樣。哈哈，笑死我啦……”

萬軍也不由笑了。母親是個樂天派，母親“那時候”的生活真有意思。

萬軍牽著萬大娘的手緩緩走進了電影院。一個售票美女瞅著萬大娘，壓低聲說：“這么大年齡的老婆婆看電影，真稀罕。”另一個售票美女瞅著萬軍說：“是人家兒子孝順，給老人補補精神食糧呢。”

電影結束了，萬軍問：“娘，好吧？”

“好，就是好！比我那時候跑著看電影強多了。”萬大娘唏噓著說，“我就是感到廳里有點兒悶，沒有村頭看電影敞亮。”

“那是露天電影，沒這效果好。”萬軍解釋說，“這是巨幕電影，環繞立體聲。”

萬大娘點點頭。

“回家您得好好給俺爹說說，”萬軍說，“也讓俺爹體驗體驗。”

萬大娘坐進車里，說：“讓你爹體驗？他除了會睡覺，沒有別的！”

“咋回事兒，娘？”萬軍邊開車，邊問道。

“你爹寸步不離他那破架子車，你不知道咋回事吧？”萬大娘說，“那輛架子車，就是我們婚姻的見證呢。”萬大娘恍若回到了從前，興奮地說，她有一次看電影，站在外圈，個子低看不到銀幕，剛好有一輛架子車在旁邊，她就抬腿站在了車幫上。站在車幫上的還有一個老婆婆，車身有點兒晃動，她的腳一下落到車里面，踩著了一個人的腿，原來車里面被窩里還有個人睡覺呢。“這個人就是你爹，他拉著你奶奶看電影哩。”娘說。

“那后來呢？”萬軍刨根究底地問。

“呵呵，你爹被我踩了腿，咋呼開了。你奶奶借著電影光，瞅瞅我，說：‘哦，這不是前莊的英華姑娘嗎？’說著就拉我站車幫上。你爹愣了，也不再說話。后來你奶奶就托了媒人。我看你爹能拉著你奶奶看電影，說明這人孝順。”

“你就同意了這門親事，是吧？”萬軍笑說。

“我嫁過來后，你爹就拉著你奶奶和我去看電影。”萬大娘說，“你爹呢可好，那邊放電影，這邊他呼呼倒在車里睡覺。”

“沒想到是俺爹的架子車，把你拉回了家。”萬軍興奮地按響了車喇叭，“你們那時候，也夠浪漫的！”

車到家門口，萬軍看到父親拉著架子車從田里回來。萬軍發現，架子車把父親的脊背拽彎了。

萬軍扶著萬大娘下了車。

萬大伯把架子車停放到黑色小車后面。萬大伯一屁股坐在了車把上。萬大娘趨步坐在了另一個車把上。

萬軍猛然發現眼前這一幕很有生活情調，就打開手機，拍了起來——

有嶄新的小轎車，有父親拉了一輩子的破架子車。兩輛車擺在一起，對比鮮明，頗有時代意義。母親和父親說著話。母親肯定在夸巨幕電影如何如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