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睛

先生對《臨床五診之法》頗有研究，其境界、造詣與底蘊非庸醫者所能望其項背。每每談及臨床五診，先生必是旁征博引，滔滔不絕。

先生說，視診、觸診、嗅診、聽診和叩診，這五法與傳統中醫“望聞問切”比照，西醫以主動為主，中醫則是主動被動互動兼備，內外結合，其本質一脈相通，珠聯璧合，相得益彰。此法貌似簡潔易懂，由表及里，其實博大精深，有數百、上千年文化內涵的沉積，掌握其精髓非一朝一夕所能為。這里面有講究，是視覺、觸覺、嗅覺、聽覺、經驗、知識面與判斷力的綜合體現，有理論基礎，還得有實踐操作技能。一席話，如雷貫耳，聽者茅塞頓開，無不拊掌稱奇。小隱隱于野，大隱隱于市。先生有如此這般功力與見解，果然名不虛言，鳳毛麟角，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言過其實未必準確，但在上崗鎮上唯有先生莫屬，尤其叩診技法，先生獨樹一幟，為街坊所津津樂道。

先生絕非生而知之，先生有成功有失敗，先生的成功是集腋成裘的過程。先生有叩擊的習慣，看似悠然閑散，其實入木三分。先生的手指如同鋼琴師的指尖，先生在其所接觸的物體表面上時不時叩擊，對聲音異常敏感。鋼琴師指尖流出音樂，或行云流水，或大河咆哮；先生的叩擊同樣不同凡響，內涵豐富，不是音樂，勝似音樂，與“曲不離口、拳不離手”有同工之妙。在有意無意間，先生已練得叩診的好指法。這是先生分析、思考、警示與判斷的過程，也是先生的職業習慣。

先生說，人體內臟各部位“致密度、彈性、含氣量和表征間距”各不相同，音樂有“宮、商、角、徵、羽”五音，叩診也有“清、濁、鼓、實、過清”五聲。先生叩診時，左掌面向下，右手叩擊，這里有奧妙與要點，不同頻率、力度、部位與病癥有不同回響。清音者清，濁音者濁，清不能濁，濁不能清，五音間辨識度很低，變化細微，可意會而難以言傳，全憑用心感悟，不同水準與境界的醫者有不同的診斷結論，常有“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萬物一源。先生指法可叩人叩病，也可以叩木叩石叩真偽。曾有不法商家為牟取暴利，以次充好，以假亂真。鎮上首富馬慶從江南購得紅木家具全套，價值數十萬，先生應邀前往鑒賞，先生以叩診之法，輕輕點擊便知材質疏松、中空有假，當場驗證果然其言不虛。有人高薪聘請先生擔任“賭石”顧問，先生未應諾。在鄉村，先生不圖高官厚祿，不忘初心，治病救人是先生根本。

總說同行是冤家，而先生的醫術卻從不對同行保密，有好學者求之，先生必傾其所有悉心指導。先生閑暇之余，品茶、讀書、下棋、習刀槍劍術，先生早晚必去魚龍街，在晨曦或晚霞里，左劈右砍，前刺后挑，其樂融融。練完刀槍劍術之后，特別是晚間，雖不當班，先生不忘順道到病房巡視住院患者，有病看病，無病談笑，調節情緒，營造良好的醫患關系，先生知道心理輔助治療也是不可或缺。每晚十點，先生準時在病房長廊里出現，此時總會聚焦眾多目光，遠遠看去，燈光映照之下，先生鶴發童顏、腳底生風、負劍而行，頗有江湖大俠神韻。先生夜晚短暫的巡視也值得眾多患者期待，有意無意間先生也能挽救患者的生命，28床的命就是先生救下的。

28床發病突然，患者大汗淋漓、臉色蒼白、腹部疼痛難忍。先生以叩診之法，側耳靜聽其回音，清濁不分，鼓實不明，肝濁音界消失，先生知道28床病情突發惡化，立即吩咐實施搶救。先生呼喊值班醫生，卻不見蹤影。有人回先生話說，值班醫生已經休息。值班醫生的職責是觀察住院病人的病情發展情況，及時處置突發疾病。在位不履行職責，先生很生氣，先生沖向值班醫生休息室，踹門而入，長劍直指床鋪。值班醫生驚恐萬分，以為先生是來捉奸的，撲通跪倒先生腳下。先生看到被單里蜷縮而顫抖的身體，先生不管這等閑事，也不想知道女性是誰，先生關注的是患者安危，先生大聲喝令：“28床，胃穿孔，立即通知外科手術。”

值班醫生的不負責行為，已經延誤最佳手術時間，先生嫻熟而自信的叩診手法，省略診斷程序與輔助性檢查過程，先生知道這是違反醫療規定的，先生或許會面臨誤診的風險，而使名譽毀于一旦。先生并非貿然決策，先生的當機立斷贏得了手術時間，先生也知道手術的成功絕非偶然。

先生有高超的醫術，理應有更高的升遷，先生沒有，這或許與所有做學問的一樣，先生始終不屑于投機鉆營。先生最高職務位至病區主任，先生滿足于清貧而充實的生活。病區主任雖有過數次上下沉浮，終究盛名一世，為小鎮人所敬仰。先生書房里收藏了眾多患者贈送的錦旗或匾牌，也有書法作品，贊美之詞躍然紙上，先生知道這是人生價值的體現。先生最喜歡28床贈送的書法作品，先生不知道作品市價已過百萬，先生只是滿足于書法的內容。28床患者曾為某大學教授、學者、著名書法家，所贈先生書法作品是他封筆之作，先生欣賞其中的精妙之處。書法內容摘自《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詩句看似平淡為世人所熟知，卻在字里行間隱藏著老教授對先生的尊敬。

鎮上老輩們都知道，先生名字里有一“龍”字。

教授的書法一“龍”點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