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上的高三

那時，我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高三黨，每天重復著教室、宿舍和食堂三點一線的軌跡。

食堂的飯菜千篇一律，今天是白菜燉豆腐，明天就是白菜燉土豆，后天就是白菜、土豆、豆腐的大雜燴，久而久之，食之無味，卻又不得不吃。

那時，我們最期盼的就是周日的中午，因為我們的校長大人特批高三學生在周日的中午可以去學校外面。盡管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但我們依舊對校長這短暫的體恤心懷感激。

于是，每個周日的中午，學校的大門一打開，我們就如同放飛的鳥兒一般涌出學校大門，仿佛穿過那個大門口，空氣里都有自由的味道。

對我們大多數高三學生來說，這自由的味道就是學校門口那家安徽牛肉板面的味道。

我們那飽受學校食堂飯菜摧殘的味蕾在老板娘把一碗牛肉板面放到我們面前的時候，瞬間恢復生機。如同荒漠里的一叢枯草，突然沐浴了一場春雨的洗禮。舌尖上的每一個神經都在顫栗，板面的味道讓它們無比興奮。

那潔白的瓷碗泛著青色的光澤，碗里是滿滿得快要溢出板面，還放著一個圓溜溜的雞蛋。面湯上漂著鮮紅的辣椒油，還有幾片青翠的油菜葉，嗜辣的同學往往還會讓老板娘加上十來個油亮亮的紅辣椒。

面對眼前這碗熱乎乎的板面，我們的眼睛早已冒出了急不可耐的目光。

盡管是炎炎夏日，盡管短袖已被汗水浸濕，盡管板面還冒著熱氣，但我們依舊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夾起那個圓溜溜的雞蛋，放到嘴邊輕輕咬上一口。這個雞蛋在鹵汁里煮了一天一夜，鹵汁的鮮香已經全部融進雞蛋里，這一刻淋漓盡致地在味蕾上綻放。然后再夾起一根板面，輕輕放進嘴里，板面很筋道，有肉的質感。最后再喝一口湯，滾燙，微辣，全身都冒出汗水，真是過癮！

我嗜辣如命無辣不歡，每次都會讓老板娘放一堆辣椒。那些紅辣椒泛著油亮的光澤，咬一口，辣椒里面的辣椒油瞬間在嘴里釋放，舌尖在那一刻仿佛翻江倒海，夠辣，也夠香。

那家安徽板面的店面很小，周日的中午總是擠滿了我們一中的學生。那個被油漬染黑的吊扇在我們頭頂呼呼地旋轉著，但是吃面的我們還是滿頭大汗。

吃完一碗板面，就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然后女生們一起去超市購物，我們男生則去操場打上一場籃球。盛夏的太陽很大，還是在中午，我們光著膀子在球場上揮汗如雨。沒辦法，我們只能在這天中午過一下短暫的球癮。最后，上課的鈴聲在整個校園里回蕩，我們在投進最后一個球后急急忙忙地跑進教室，尾隨著我們的，是提著大包小包零食的女生們。

高三的那個夏天就這樣度過，我們好像一直在小跑，去教室的路上，去食堂的路上，回宿舍的路上，當然還有周日擁擠著去吃板面的路上。后來我們回憶高三，除了做不完的卷子、考不完的試，唯一值得我們深切懷念的就是學校門口的板面。

高考結束后，我們各自奔天涯，去了全國各地讀大學。我們這才發現，安徽板面已經遍布全國各地。那段時間，經常會有同學發朋友圈，照片是一碗熱乎乎的板面，內容大同小異，無非就是這樣的文字：今天我在大學食堂發現了一家安徽板面店，買了一碗，不過最懷念的就是高中學校門口的板面。我們紛紛點贊。小小的一碗板面，承載了我們太多的懷念。那時，我們剛上大學，還沒有認識新朋友，周圍都是陌生的新同學，一碗板面瞬間就能讓我們想起那些曾經并肩作戰決勝高考的戰友們，它代表了逝去的青蔥歲月。

大一的時候，去其他大學找朋友，吃飯的時候從來不用擔心不知道吃什么，因為每個大學食堂都會有一家安徽板面。我們一邊吃著板面，一邊回憶著高中生活的點點滴滴，最后還不忘吐槽這里的板面一點兒也不筋道，不如高中的板面好吃。

春節放假，我們從天南海北回到小城，打電話約上三五好友，一起去吃一中門口的板面。老板娘居然還認得我們，她笑嘻嘻地說：“每年這個時候都會有一批一批的畢業生回來吃板面。”我們也笑嘻嘻地回答道：“你家賣出去的板面可以繞地球幾十圈了。”雞蛋還是那么香，板面還是那么筋道，辣椒還是那么爽！我們感念高中老師的好，懷念他們的嘮叨。因為上了大學，我們才發現大學老師根本就叫不出我們的名字。

然后是高中聚會，因為是畢業后的第一次聚會，所有人悉數到場，老師們也被請了過來。飯桌上，我們興奮地訴說著大學生活的新鮮，當然也會回憶高中時代的美好。去安徽讀大學的男生突然說起了板面，他說他在安徽吃到了正宗的牛肉板面。我們問他，正宗的牛肉板面和學校門口的那家有什么區別。他笑嘻嘻地說：“我感覺還是學校門口的那家板面好吃。”我們也紛紛哈哈大笑。聚會結束后，我們又去KTV唱歌，從KTV出來，天已經擦黑了，飄起了雪花。

我們各自道別，踏上回家的路。

我騎著電動自行車，慢慢地往家趕，路上已經鋪了一層薄薄的雪，在路燈的映射下，閃著點點的光亮。我回家的路要經過一中門口，正是假期，大門緊閉。對面的板面店卻開著門，昏黃的燈光透過油蒙蒙的玻璃，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我看著里面人頭攢動，生意應該很興隆。

路過板面店門口的時候，老板娘提著一桶泔水從店里出來，我們對視了一眼，她的眼睛彎彎的，看上去很喜慶。“回來啦！”她突然對我說。我卻沒有來得及回答，就已經從她的面前過去。老板娘記得我嗎？或許，我在她的眼中就只有一個身份——她的顧客。

而在我們的心里，這里卻是整個高中時代最值得回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