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愛有長風，我有你

要去上海時，我媽立在一旁，用半央求的語氣跟我說，我陪你一起去吧，這樣，我可以幫你提行李。話未落地，我干脆的拒絕像觸碰的彈簧，不容考慮地迅速彈向她。

清晨，天空泛著好看的魚肚白，像個未睜眼的孩子，躲藏在厚厚的云端后面。踏上前往上海的火車前，她句句叮嚀囑咐，滾燙的母愛的溫度欲將我灼傷，我一度只想逃離她的身旁。日日囚禁在她為我設定好的生活軌道，對即將逃離、去往上海，我心里樂開了萬千朵花。

坐標落地上海的那一刻，我開始了久違的異域之旅，坐著輕快的地鐵，輾轉于都市的角落，目及新潮繁華的城市街頭，心情簡直好到爆表。生活的晴雨表，在經歷日日浸于讀書的煩悶后，在7月的某個日子，一洗苦悶，突然全部變成了晴天。

晚上撂下沉重的行李，我向疲倦繳械投降，癱在床上一動不動。我媽的微信，在安然靜謐的時刻轟然闖入，“寶寶，玩得開心吧？要吃好，不要怕花錢，在外面最重要的是開心。”隔著屏幕，我都能感覺到那股襲來的溫度。我慵懶地敲打著按鍵，手機那頭的她一定在期盼我的回復。“媽，上海的天空好藍，就像在上面涂了清新劑一樣。”我津津有味地向她描述這個她從未觸及只能在腦海用力描繪的地方。她很快秒回，連續幾個笑臉，好像這片蔚藍的天空此刻就在她的腦海一樣，活靈活現。

從上海回家，我是那趟列車最后一個走出站臺的乘客。盛夏的陽光，酷烈得如同洪水猛獸，鋪灑下來的時候，人就像烤架上剛被烤熟的五花肉，滲著油膩膩的汁。我媽站在圍欄的一側，頭上頂著大片汗珠，心急火燎地望著出站口，我的身影時刻牽動著她眼睛里每一片光的陰晴變化。

她領我從站前廣場走出來，問著我關于上海的一切，舟車勞頓，我顯然對她的問話感到頗為煩躁，她只好收口。我們沒有回家，出租車嗖嗖兩下，揚起一陣輕煙，停靠在表姐家的小區門口。汽車停下，面對累得蜷成一團的我，媽媽和顏悅色地說：“你姐和陽陽都想你了，咱們吃個飯，媽媽就帶你回家休息。”我努力地拖起自己疲憊的身體，從車座上慢慢挪下來，抑制住滿臉要一涌而上的情緒。

到表姐家，我負責陪外甥陽陽玩，我媽則一頭扎進了廚房，與飯菜油煙開始了最親密的肢體接觸。下班歸來的表姐，見到曬成黑炭的我一陣調侃：“當初讓你媽陪你一起去，多好。看你曬成什么樣了？”“姐，你真是外行。迪士尼是兒童樂園，還有很多刺激的項目，我媽哪能去呀？”我立即展開爭辯。表姐作為我媽的親侄女，話里話外無不在為她說話：“趁現在你還沒結婚成家，還在她身邊，多帶你媽出去走走，帶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幾番論辯，在這句話之后徹底結束，我大腦的字典里突然找不到繼續爭辯的詞語。

談話結束，陽陽拽著我的衣角，喊著要喝旺仔，我只好去給他拿。走到廚房旁，趔趄了一下，通過冰箱的微小縫隙，看見我媽表情飽滿，用著最富感染力的話，跟舅媽說著上海的一切，那個她根本沒有去過的地方，她用幾十年人生積淀的豐富詞語，像照葫蘆畫瓢一樣，按著微信中我跟她說的只言片語努力拼湊。一旁的舅媽，被她一陣精彩的描述吸引，興致勃勃地高呼以后一定要帶表姐去上海。

我望著她那副偽裝得天衣無縫的表情，內心涌起一陣酸楚，大片淚水像伺機趕來的黃河一泄千里，從眼眶決堤。那片天空有多藍，在她狹小的腦海世界，根本不曾知曉，她只是根據我所傳達的只言片語，極力想象。她一直想努力追隨在我周圍，同我保持一致，而我卻一直與她的心愿背道而馳。與我相隔的數千里外，她為我的開心而開心，用畫筆去一遍遍涂抹未知的空白。

一家人聚集在熱騰騰的餐桌旁，準備大快朵頤。間或，我媽和爸又談論起我，她就像我生活里無處不在的那碗雞湯，隨時為我補充能量，考研一戰失敗，在家苦于二戰的自己，時時刻刻躺在煎熬的熱炕上，與那股滾燙的壓力做誓死抵抗。吃著鍋里煮熟的雞，她不知哪一陣情緒發酵，看了一眼爸爸，兩個人仿佛在對口風，然后目光又堅定地盯著我，說：“今年一定要爭口氣，只要你能考上研究生，踏入這個新的階段，以后我和你爸無論去哪兒，都能放心地走了。”我不敢抬頭，更不敢看她，臉憋得通紅，腦袋像個鐵球，毫無底限地往碗里蹭，鍋里的熱氣一直往我眼睛灌，熏得眼淚直轉。

我們從飯店出來，沿著路燈走，突然走入一個黑暗的角落，我的手拽住她，便是一緊。平日寡言少語，更不擅長說甜言蜜語的我，拽住她的那一刻，我就決定以后都不再松開。我指著繁星滿掛的夜空，數著顆顆寶石般的小星星，以嬌膩的語氣開口說：“媽，以后有時間我帶你去上海，現在我對那里熟悉了，就能當你的導游了。”月光下，她那張覆滿風霜的臉上嵌扣的一雙眼睛，仿佛流動著一泓清泉，泛著清澈。她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應允。

考研路上倍加艱辛，二戰之路更是驚險重重。她早已讓自己全副武裝，進入戰備狀態。每天清晨，日落傍晚，她捧著那個大她手掌好幾倍的百科全書，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大聲地讀著那些晦澀難懂的文字。讀著讀著，她的嗓子便不如開始洪亮，但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飯桌上，我一個人嚼著她為我煮的飯菜，一邊吃一邊聽她讀，在她嗓子實在無力支撐的時候，我滿臉擰著疑惑地問她：“媽，你真的相信我會成功嗎？”她頭腦的反射弧簡直驚人，立刻朝我拋來三個堅定不移的點頭。

之后的時光，攀爬在漫長的考研路上，她始終像個戰斗超人，穿梭于我學習時光的縫隙間，爭分奪秒向我傳送書里的知識，在她曾經成功的學習路上，珍惜一點一滴的時間是制勝的關鍵。而今天，她從一個學富五車的學習者轉變為施教者的角色里，她還是選擇腳踏實地只爭朝夕。沒有一蹴而就的成功，亦不能空手擁抱美好的未來，她在點滴人生中不斷向我傳達這個亙古不變的道理。

我的考研之路，有她陪伴，似乎比別人更多了份從容。我走得并不那么艱苦，因為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個人會一直與我形影不離，她會為我分擔壓力，她會與我共同進步，直到成功的彼岸。

這場考研的最終結果，現仍在我人生中打著一排長長的問號，不過，我一定全力以赴。因為，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穿過夏日的炎熱，走過秋日的蕭索，抵達冬日的寒嘯，定會滿載碩果。下一個夏天，我要帶她去上海，去更遠的地方，我想站在她面前，親口聽她跟我說一句：“這里的天空好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