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從廣東回到河南老家,給我打了個電話。他們剛去拜訪了舅舅,接著還要去看姑媽,這讓他們看上去有點像在外打拼的年輕人。雖然不善言辭,他們也會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晚年,他們離開家鄉,到廣東幫助弟弟帶小孩。最初,這個任務被認為是短期的,但是一旦開始,就很難結束。
這次返鄉,名義上是辦理母親新農合養老的手續,而真正的動力卻是父親要參加他的同學會。父親曾就讀淮陽師范學校,這個中等師范早已不存在。他的同學,大多數都是和他一樣,已經接近70歲了,事實上有一些同學已經不在人世。這樣,每次同學會,也變成了對剛剛逝去同學的追思會。
父親的同學,遍布全市兩三個縣的教育系統。除了少數“當官”之外,大部分都和父親一樣,做了一輩子鄉村教師。教了一輩子數學,全部用的是家鄉的土話。父親又怎能想到自己在退休之后,還會有在異鄉說普通話的機會呢。我第一次講普通話是去讀大學的時候,坐了一夜火車,早上到了膠東半島,面對陌生人突然就轉變到了普通話模式。父親的轉換,一定要比我困難得多,他第一次和母親去廣東的時候,還遭遇了一次騙子。那是他的都市初體驗,發生在即將退休的時候。
這樣想來,父親從廣東回老家參加同學會,應該是懷著一種返鄉的心情。很多年以前,他就開始參加一個縣城內的同學會,而全市規模的同學會,則是這兩年才組織起來。一群七十歲左右的老人,利用手機,竟然也找回了幾十年前的同學。要知道,有些同學父親已經有40年沒見過,當初還是青春模樣,現在卻已經是“見一面少一面”。他談起那些去世的同學,有時候也是面帶笑容,評價那個家伙一輩子比較完滿,走得無牽無掛。
他們的同學會,不像年輕人那樣攀比自己的成就。總體上,大家都沒有太大成就可言,也都已經過了退休年齡。他們也不會喝得爛醉,比拼酒量,那是年輕人才喜歡的事。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處于社會的邊緣。他們對未來已經沒有打算,也不會交換各自資源,去爭取“更大的勝利”。和子女的隔膜,甚至也讓他們失去夸耀子女成就的興趣。
這樣,他們最終獲得了某種純粹的共同體感情,抵達了曾經共同擁有的青春。
(摘自《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