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5個字,腦海中立即蹦出蘇東坡《蝶戀花·述懷》里的一句詞:“歸來分得閑中趣。”翻開蘇東坡的詩文集看看,類似這樣的句子很多,光在黃州寫的一些詩詞文章中,就多處出現(xiàn)這樣的字樣。“閑中趣”,閑適中的樂趣,在古今現(xiàn)實生活中,真是易說不易得呀。
是的,如今不少人也經(jīng)常出游,只能說這些人有了閑時間,但并沒有閑心,說白了,就是沒讓心真正閑下來,只能顯示他們來了,“到此一游”了,不能讓他們從旅途中找到樂趣。
出游時是陰天,可能要下雨,一時未下,于是把原來準(zhǔn)備好的雨具讓走得快的人帶走了。恰在此時,驟雨忽至,濕了衣服,路又泥濘,試問有幾人不狼狽不堪,又有幾人好好的心情不被瞬間破壞掉,還有幾人不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樣“嘩啦啦啦下雨了,滿街的人兒到處跑”?但人家蘇東坡“獨不覺”,不僅在風(fēng)雨來臨時不慌不亂,反而能從容體會個中滋味,吟嘯徐行。

“莫聽竹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是的,既然風(fēng)雨加身不可避免,你何必去怕它;既然無遮無擋躲避不了,何不放慢腳步,且吟且嘯不改常態(tài)地走下去,只有笑看云卷云舒,才能勝似閑庭信步。拄著竹杖,穿著草鞋,心中沒有負累,當(dāng)然覺得比騎著馬還輕快,忘卻心中的煩惱,將自己置身于農(nóng)夫、草野之中,身披蓑衣,獨釣江上煙雨,心中怎能不快樂呢?此時此刻,再構(gòu)思一首詩詞,“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等名句隨著靈感突然蹦出來,肯定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如果說上一首詞是春天寫的,那《鷓鴣天》就是蘇東坡被貶黃州后寫夏季鄉(xiāng)間之景的了。在樹林的盡頭,一抹青山在夕照中明亮起來,遠看竹林深處,隱隱有一段城墻,這應(yīng)該是遠景;小池塘邊,蟬聲四起,衰草遍地,這應(yīng)該是近景。藍天下,不時有白色的鳥兒上下翻飛、自由翱翔,這是仰視;碧綠的池水中,荷花映日,清香暗送,沁人心脾,這又是俯視了。沒有對大自然無限熱愛的心情,誰又能觀察得這么仔細。我們以感恩的心態(tài)對待生活,生活也會給我們回報一絲清爽和甘甜,“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涼”。
想想看,一年四季,蘇東坡何時沒寫過這樣休閑的詩文?此文開頭說到的《蝶戀花·述懷》,也是夏天寫的。元豐八年(1085年)六月,蘇東坡以逐臣貶員的身份被重新起用,赴任登州前在常州宜興自己買的田莊里提筆寫下了這首詞,抒發(fā)了對溪水縈回、青山疊疊,自己準(zhǔn)備終老田莊的眷戀之情。對大自然的真愛,必須有閑適的心情,不然是無法享受到這些大自然之美的。也正像他在《東坡志林》里說的,“江山風(fēng)月,本無常主,閑者便是主人”。沒有那份閑心,沒有那份閑情,是無法說出這句話的。
幾起幾落,并沒有破壞蘇東坡的閑情雅趣。被貶黃州的第三年,他寫下了《定風(fēng)波》,被貶黃州第四年的一個秋末初冬的夜晚,因無事可干,在“解衣欲睡”時,由于“月色入戶”,忽然想到自己的好友張懷民,于是到“承天寺”與張懷民“步于中庭”,賞盡承天寺月光下的優(yōu)美景色,“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最后蘇東坡發(fā)出感慨:“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耳。”是的,世界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當(dāng)我們沒有那個閑心、沒有那個閑情時,就是天天與美景相伴,亦難以自知矣。
有了閑心,就會有雅趣,不但能春寫春、夏寫夏、秋寫秋、冬寫冬,還能在寒冬中寫出心中的春景。那真有點“且趁閑身未老,盡放我、些子疏狂”的味道了。蘇東坡元豐七年(1084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寫的那首《浣溪沙》,就是這樣一首詞:“細雨斜風(fēng)作曉寒,淡煙疏柳媚晴灘。入淮清洛漸漫漫。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每每讀到這首詞,我的心中總會被蘇老夫子洋溢起春天般的歡樂所感染,渾身感到充滿活力,同時也會聯(lián)想到魏晉人的風(fēng)流,既有曹操的橫槊賦詩,也有阮籍的登高長嘯;既有嵇康的臨刑鳴琴,也有王徽之的雪夜訪戴;既有王羲之等人的蘭亭流觴,也有陶淵明的東籬采菊……蘇東坡直面困境、勇排苦難、熱愛大自然的精神,真的值得我輩學(xué)習(x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