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內,買菜一般都會到自由市場去,北京稱為“早市”。在美國,也有這樣的“早市”,一般開在周六和周日的上午,都是附近農場的農民將自己家產的蔬菜、水果、肉蛋,自己做的面包、點心、果醬和蜂蜜拿來賣,也有一些手工藝品。每家一個攤位,上置涼棚。熱熱鬧鬧的,和國內很相似。只是有一點不同:國內早市上的東西,都比超市的貨品要便宜;這里卻賣得比超市貴,原因就是東西直接從田間而來,東西新鮮,沒有污染。
住在美國的新澤西,靠近普林斯頓不遠的西溫莎小鎮,有一處這樣的“早市”。它利用樹林間的一片空地,車子停在樹林外,“早市”被綠樹環繞,自成一體,仿佛林中的童話一般,讓那些瓜果、菜蔬在那里面舉行姹紫嫣紅的舞會。
我常去那里買些新鮮蔬菜和水果。這里的“早市”和國內的“早市”乃至和美國其他一些地方的“早市”有一點不同,便是每個周六和周日都會辟出一塊地方作為音樂演出地,一般都是請來當地的民間樂隊和歌手演出。這項活動由當地銀行負責出資贊助。不知道花費多少,應該不會太大,因為只需要搭一個帳篷,配一套音響即可。樂隊和歌手大多屬于自娛自樂。不過,似乎已經形成了傳統,每一次來,我都能看見不同的面孔,聽到不同的音樂。
早市的面積大約和國內見到的中等規模的早市相差不多,由于有四圍樹木環抱,比較攏音,到處便蕩漾著音樂的聲音。無論賣主,還是買主,心情都會隨音樂而輕松快活起來。音樂也給這些花花綠綠的菜蔬、水果伴奏,仿佛這些東西能夠隨之跳起舞來,有個好賣相,賣個好價錢。
這一次,我看見兩男一女坐在那里彈唱,3位都彈著電吉他,坐在右邊的一位男子彈貝斯,左邊的女子邊彈邊唱,有時候,中間彈吉他的男子也和她“二重唱”。看他們的年紀都是60多歲了。如此大的年紀還跑到這里演唱,并不多見。因此,格外引起我的注意,便坐在旁邊的涼棚下聽了起來。
他們唱的都是民謠老歌。嗓音并不特殊,但很投入、很放松,味道有些像保羅·西蒙,特別像保羅·西蒙的那首《斯鎮之歌》。美妙的旋律飄蕩起來,其中涌動著一種來自田野間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味道,即使歌詞并不能聽得太懂,卻讓人感到很親切,仿佛在和你敘家常,訴說他們的回憶,美好而清新。一曲聽罷,我熱烈鼓掌,還不管他們聽懂聽不懂,用中國話大聲向他們叫起來:“再來一個!”他們向我笑著,隨后又唱了一曲。
這一曲唱罷,我走過去,和他們閑聊。我稱贊他們唱得好,并問他們唱了多長時間。他們告訴我,他們從年輕時候就唱,退休之后組成了這個組合,并向我指指他們腳下的一塊牌子。我才發現牌子上寫著“澤西組合”幾個黑體的英文字母。
接著聊,知道他們3人都來自澤西鎮,女的和坐在中間彈吉他的男士是一對夫婦,貝斯手是他們的老朋友。平常的日子,3個人也常常聚在一起自彈自唱,讓日子過得有些音樂的味道,而不只是柴米油鹽和瞌睡打鼾或者電視里插科打諢的味道。
忍不住想起我的很多朋友,退休后也以唱歌的方式來打發寂寞、消磨光陰、疏解心理、抒發懷舊之情,豐富生活情趣,和他們的選擇幾乎是殊途同歸。不分國界,音樂是晚年心情最好的入口和出口乃至發泄口。稍稍不同的是中國人極其愿意聚集在一起,進行震天動地的“大合唱”。在北京,天壇公園、北海公園等好多公眾場所當中,都會看到退休的老頭老太太們聚在一起“大合唱”。而在美國的公共場所里,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壯觀的景象。
還有一點不同。國內的老人們合唱或獨唱,確實缺少民謠的傳統。其實,這樣說也不準確,中國的民間音樂非常豐富,只是除了王洛賓等人有過真正意義的搜集和整理,真正傳唱開來的民謠并不多。因此,在公園大合唱里,聽到的只有少得可憐的民歌,大多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曾經風靡一時的作品,比如電影《英雄兒女》當中的插曲“烽煙滾滾唱英雄……”很少能夠聽見如“澤西組合”這樣地道的民謠、這樣自吟自唱的個體抒發。或許,這就是我們和他們的不同吧。無所謂優劣,只是民族特點不同,所經歷的歷史不同,音樂滲透進各自的生活不同,選擇的方式自然也就不同。音樂,有時候像是一種歷史很悠久的香料,注定了人們的口味、胃口乃至整個飲食習慣的形成和選擇。
時近中午,我離開了那片“早市”。回過頭去,看見他們還坐在那里,一臉汗珠地在彈唱。雖說無人喝彩,他們也旁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