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涼
筆者曾經見過西方立體派繪畫大師畢加索的一幅作品,他將自行車的一個把手和一個坐墊擺在一起,名之曰《牛頭》。很顯然,他將把手擺放在座墊寬邊的一側,成為了座墊這個“牛頭”的“牛角”。這個作品沒有什么“主題”上的意義,它給我們的啟示在于形態的構成——確切地說,在于形態構成的理念!也就是說,同樣的構材置于不同的構架中,會使觀眾對于意義的理解發生根本的改變!這其實是“格式塔”心理學描述的一個事實,“結構骨架”在某一形態的類比聯想中具有“優先”的、乃至“決定”的意義。我把這種由既成材料重新組合的形象創生稱為“集成創新”。
關于“集成創新”的舞臺藝術創作,國家藝術基金以“跨界融合作品”的名義予以資助,《蘇園記憶》就是獲得基金資助的這樣一個作品。說實話,將這部作品的演藝樣式稱為“多媒體歌舞音詩畫”,覺得有些累贅,不如就叫“跨界融合演藝作品”直截了當。跨界融合演藝作品《蘇園記憶》,從命名上看就是與“蘇州園林”相關的記憶;它既關聯著“園林”,又不僅僅局限于“園林”本身。作為“演藝作品”,《蘇園記憶》更看重與“園林”這一物質文化遺產相關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特別是昆曲藝術和蘇州評彈藝書。這種“物遺”和“非(物)遺”的融合表現,就使得“園林”成為作品的基本情境,而“昆曲”“蘇州評彈”等成為作品的情韻構成。但顯然,無論是“園林”還是“昆曲”,都有著厚重的文化積淀和深邃的文化內涵,對它們的擷取需要“典型化”,而對它們的集成需要“生命化”。

《蘇園記憶》劇照
作為項目承擔者的蘇州歌舞劇院及其出品人李莉認為,喚醒人們對蘇州的文化記憶,是自己義不容辭的文化擔當。他們邀請自幼時起便浸潤在江南靈蘊之中、現出任北京舞蹈學院創意學院院長的萬素擔綱總導演,堅持對這一歷史文化記憶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我們注意到,萬素對這一演藝作品的“跨界融合”做了六個方面的布局:第一,無論怎樣“跨界”,作品總需要一以貫之的主線,這個“主線”由昆曲代表作《牡丹亭》中的杜麗娘和柳夢梅來擔綱;第二,由“園林”及其“移步換形”的景致來承載文化“非遺”的情韻,特別關注園林造境藝術中的“曲徑通幽”和“漏窗眺遠”;第三,以“昆曲”為基調并融合“評彈”形成“情韻”,形成舞臺演藝的“語言情調”和“表意情趣”;第四,由多媒體影像構建背景性、立體性、時空錯綜性、視覺夸飾性的接受語境,賦予歷史的文化記憶以時代的文化想象;第五,以春、夏、秋、冬四季形成作品的四大模塊,但以昆曲《牡丹亭》名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的一再復現,表達“心中有春”則“四季皆春”的主題;第六,除基本的女子舞段外,用男性去設計“四物象”和“四游客”——前者分別是梅、蘭、竹、菊,以隱喻文化記憶中的“君子人格”,后者則來自天南海北,導引著觀眾“不作壁上觀”而“身在此園中”。
雖然叫《蘇園記憶》,但作為“演藝作品”必然是更強調“時間性”與“時序性”,也更強調“時化性”(即時空的演化性)。作品之“序”名曰《園林之靈》,在多媒體影像中以水墨畫方式疊現的,分別是宋代滄浪亭、元代獅子林、明代拙政園、清代留園以及網師園、環秀山莊等。這之后,便是《春之景》《夏之韻》《秋之思》《冬之美》的四幕構成。其實在我看來,以“四季”作為結構模塊,在地域的風情展現中比較普遍,甚至已成為某種套路。《蘇園記憶》對于“套路”的破局,我以為首先在于貫穿作品主線的昆曲人物杜麗娘“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的反復吟詠。這在某種意義上儼然成為一部“園林交響”之四樂章貫穿的“主題動機”,也成為了“園林風光”之四套圖維系的“結構骨架”;更重要的是,這個作為“主題動機”和“結構骨架”的“反復吟詠”,使得我們透過“四季風光”的交響,感悟到“四季如春”的主題!

《蘇園記憶》劇照
在作品的前三幕,編導分別融合進了琵琶、古箏、竹笛三個民樂獨奏;相應地,則與“柳芽”舞段、“飛花”舞段、“秋雨”舞段相映成趣,相得益彰。到第四幕,編導萬素充分發揮了編舞的長項,讓梅、蘭、竹、菊四段男子獨舞在女群舞的襯托下,從“園林”和“昆曲”中升華出來,升華成一種“君子人格”……當然,編導在第四幕對前三幕的構成形態變異中,仍然把握住整體“結構骨架”的統一性——在第四幕終結時留下了一只“二胡獨奏”,留下了二胡那如敘如述、如思如念、如憶如悟的繞梁余音……余音裊裊中,蕩漾起我更理想的期待:一是群舞者的“動作動機”如何能更多地來自蘇南民間舞的“風韻”;二是“蘇園”情境與“記憶”情趣如何能更好地“以園攏情”“以情活園”;三是整個作品的敘述節奏如何能在“規范場”中加強“對比性”;四是作為作品“擔綱者”的杜麗娘和柳夢梅如何能在“跨界”中不僅“跨”得“有機”而且“融”得“無痕”……這是“跨界融合”的高境界,即其要義不在于“跨”而在于“融”。
跨界融合演藝作品《蘇園記憶》是我們的文化記憶,也可以說是我們曾經的文化想象的歷史積淀,是“大浪淘沙”所遺之金;我們今日的文化想象也會經歷史的陶塑成為未來的文化記憶,成為“靈蚌含異”所育之珠。這就是我們為什么要堅持對歷史文化記憶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跨界融合”作為這種“轉化”和“發展”的一種重要方式,它的“創新”機制就是“集成創新”——它需要凝聚一個核心理念,謀劃一方整合框架,優化一批異質資源,創生一件文化精品……我們期待《蘇園記憶》再接再勵,作為跨界融合演藝作品,真正實現“跨”得有機并“融”得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