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信國
很肯定地講,這是一部無論在地域上還是時間上,跨度很大的詩選集。
如果從時間上說開去,幾乎涵蓋了詩人長達二十四年創作的詩歌作品精華。這也是一部具有代表意義的重要詩歌作品集,詩人創作的軌跡,跨越不同時期、不同地域。一百二十首詩歌作品,在地域的圖標上,可以清晰地羅列出,詩人無論從江南水鄉的原鄉,還是到西部大漠的第二故鄉,情感的觸角,始終在地域與地域之間洞察、游離、體味、闡釋。在時間跨度上,從1990年到2014年間,二十四年的時光走向,幾乎穿越了詩人在詩歌創作歷程中,所有美好的、憂傷的、愉悅或釋懷的時光。
讀沈葦的詩歌作品的過程,近似同期聲般體驗詩人精神的、心靈的、時間的、空間的走向過程。通過詩歌文本的呈現,讓人既能看到,又能感受到不同地域演繹的色彩、造型、個性、哲學與土生土長的風俗之美。
其實,沈葦的詩歌寫作過程,并不是在生命的留言板上要強調些什么或留下些什么,也不是在自我搭建的思想家園,用歌一樣的抒情方式,讓低垂的頭顱昂起的詩歌本身。解釋什么或釋放些什么,不是詩人創作詩歌作品的出發點。沈葦詩歌寫作的初衷,其實很簡單,或說成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本真生活習慣,也說成是一種很自然的生活體驗記錄和思想光芒。或許,是詩人在南方北方生活的比較、融合和生命色彩的一部分。
“中亞的太陽。玫瑰。火/眺望北冰洋,那片白色的藍/那人傍依著夢:一個深不可測的地區/鳥,一只,兩只,三只,飛過午后的睡眠(《一個地區》節選,1990年創作。)”每一個詩人的寫作,都離不開自己熟悉的地域和呈現精神世界的地域。沈葦的詩歌寫作也一樣,對不同地域的理解與生活體驗,深深地沉淀在骨髓里。于是,從他詩歌的表現形式與內容,都可以洞察其生活的軌跡,也能體味到其思想的高度。
“自從我的第一聲啼哭,并不比/世間的一片落葉帶來更多的東西/我隨時都會失蹤/就像秋風里的一聲嗚咽//在如此卑微的生活中,我能說些什么/最多說我愛我自己……(《回憶》節選,1991年創作。)”沈葦詩歌寫作的鏡頭,以近景式或特寫式方式的闡述,通過一幅幅讓人眼前熟悉,卻在心靈很陌生的生活場景、片段、想象,很清晰地折射出來,很立體地標榜其內在的精神高度。對一切美好的事物,通過詩歌的載體和特寫式的表達與闡述,讓人在讀完詩人任何一首詩歌作品的瞬間,思想之門,會情不自禁打開。這是沈葦詩歌作品彰顯的微不足道的生活場景,或大氣磅礴、有聲有色的生活常態,卻蘊藏著人與自然最真實的存在。
定居生活方式或游弋的生活走向,這一切,對詩人來說,并不是問題。如何看待不同地域的風俗、色彩和人性光芒,以及二十四個節氣框架的大自然習性,與在地域和地域之間游弋,沒有任何關系。這只是表面上的呈現。在詩歌寫作過程中,沈葦在地域與地域之間游走的腳印,無論被江南水鄉的鳥鳴覆蓋,還是被天山雪蓮的芬芳收藏,詩人內心的秩序,永遠停留或行走在對一切美好的素樸和一切樸素的美好意蘊中,始終沒有改變。這是詩人用詩歌的心境,釋義大自然的脈動和率真。
其實,地域在不同的方位,而每一個節氣,不管你身處哪里,總像熟悉家園敞開的一個大門。只要走進去,就會看到時光行走的各種姿態與速度。“太久地沉溺于自己/一只云雀提醒我的孤陋無知/讓我聞一聞嫩草的氣息/摸一摸嬰兒的笑臉吧……我站立的地方變得豐盛廣大/世間是我蘇醒的身體的一部分(《蘇醒》節選。2000年創作。)”
沈葦一邊行走,一邊寫詩。他的詩歌寫作,是在經歷分分秒秒生命本真的基礎上,進行的另一種生命體驗。在幾乎忽略宣言的詩歌寫作過程中,用詩歌的名義,讓一個個羊群一樣的文字,在不同地域與不同時間段無憂無慮地脈動。對沈葦來說,詩歌的存在或不斷往前縱深的走向,是自然而然的一種現象,所不同的是,關注點和情感溫度的區別。但是,這一切都不是問題。
在詩歌面前,或對詩歌寫作者而言,無論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還是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在三十多年的詩歌寫作旅途上,沈葦的詩歌寫作是篤定的,是自由的,是自然而然的,也是與每一天的生活節奏合拍的。當時間不是問題的時候,地域更加不是問題。
在不同時間段與不同地域,一行行或一首首詩歌的誕生,是詩人審視生命年輪的過程。“人啊,當你終于懂得欣賞廢墟之美/時間開始倒流/向著飽滿而蔥郁的往昔//人啊,當你老了/會像一間老屋倒塌,消失/你步伐蹣跚,如同嬰兒學步/不知是在走向搖床還是墓地(《廢墟》節選,2003年創作。)”一個人用肉體行走或經歷,是與心靈行走或經歷有本質的不同。詩歌,就是用心靈行走或經歷的直接體驗。沈葦通過詩歌行走或經歷生命的過程,是流暢的,是通途的。仿佛潺潺清流,任其自然。這種以不變應萬變的平靜心境,讓一切灰色的、憂郁的、頹廢的現實境遇,變得清麗起來,也變得神采飛揚起來。
沈葦的詩歌寫作走向,不但是從一個地域到另一個地域的寫作動態圖標,而且是通過心靈對簡簡單單生活的發酵與過濾后,猶如醇酒般的詩歌作品,會在每一個讀者心靈彌漫濃濃的清香。這是沈葦詩歌作品折射出的人文情懷,也是他內心樸素的表達。
詩歌寫作,不是常識性的說教,亦不是精神范疇的引領。詩歌就是一種簡簡單單的情感抒懷,是一種似乎與生活毫無關系,卻是精神色彩的全部。每一個文字,像一只悠然自得行走草尖上的羊,每一行詩句,又像行云流水般穿行的雁陣。自然或超自然的詩歌行走,構成沈葦詩歌根植地域與心靈的雙向寫作體系。
“當我寫下一顆星,同時寫下/它的呼吸,心跳,夢的枕頭/雜草叢生般光芒包裹下的隱喻肉身/毫無疑問,也要寫下/黑暗對他的養育之恩//在家鄉的一口古老深井水/它的沉默,魚一樣冒著氣泡/它是我童年的螢火蟲/時至今日,我仍然撲捉它的誘惑/它的閃爍不定(《星》節選,2004年創作。)”在不同地域之間的詩歌創作把握上,對沈葦來說,沒有什么明顯的符號框架,只有把思想之門打開,讓情感的觸覺三百六十度深入的時候,寫作技巧成為另外一回事。
無論在江南水鄉,還是戈壁大漠,記憶成為體驗的補充。詩歌又成為沈葦體驗不同地域生活、不同地域人生的情感表達的橋梁。對不同地域的體驗和記憶,在詩歌寫作上,會發生思想色彩的變化,最直接的交叉點,就是故鄉與異鄉之間的情感烙印的深淺。而情感的天平,不會因地域的關系而傾斜。除此之外,就是對生活的尊重,對詩歌的真情。作為一位成熟的詩人,沈葦面對生活的理念,以及在詩歌創作上的心境,從追求簡單的初心,往更加簡單的高度一步步縱深。這一切,不留任何痕跡。
“在湮沒的古道,遇到我的前世/牧羊人,駱駝客,或絲路郵差/我娶過她,綠洲蒙面女子/從樓蘭到鄯善,沒有一朵奇花/比得上她臉頰上的一顆美人痣(《沙漠殘章》節選,2005年創作。)”對每一位詩歌寫作者來說,地域只是一種寫作的載體,與寫作者的思想觀念、審美觀、價值觀等沒有任何關系。地域,只是留下生活痕跡的一種自然現象,并不是完全顛覆性地皈依情感的根源。地域只不過是生命穿過時光隧道時的印跡呈現。
江南水鄉的細膩與精致,戈壁大漠的粗獷與野性,地域上的差異,對沈葦來說,沒有什么問題,只要用詩歌的撬杠撬開呈現生命之美的心靈之門,其他一切都只是一種存在而已。
“我已經遺忘/春天還會開花/人們會在街頭散步/帶著孩子、狗,有時停下來/對著飛舞的小蜜蜂發呆//在一片受傷的土地上/在冰雪掩埋的冬季墓場我已經死過一回/不再屬于這個地方(《我已經遺忘》節選,2010年創作。)”讀沈葦的詩歌作品,精神上的一切喧囂,會停下來。心靈上的一切快節奏,會慢下來。這是一種近似奢侈的、理想的生活狀態。
如果說沈葦的詩歌寫作體系,在地域與地域之間游離、重塑的話,那故鄉與異鄉,故鄉人與異鄉人之間的身份認同感,幾乎忽略不計。“回到故鄉,田野已毀村莊荒蕪/孩子們追逐你就像追逐一條老狗//你已被兩個地方拋棄了/卻自以為擁有兩個世界//像一只又破又臟的皮球/被野蠻的腳,踢來踢去//異鄉人!一手彈落仆仆風塵/一手捂緊身上和心頭的裂痕(《異鄉人》節選,2012年創作。)”
在當下,每天普普通通的生活中,靜與慢兩個字,變得那么高貴。“雪,寫下詩篇/一首嚴酷的詩?/一首枯草般瑟瑟發抖的詩?/混亂的言辭,一再落下/落下/覆蓋大地和太多的/無名者和?默者/以及他們一生來不及說出的/傷痛,郁悶和孤憤/雪,安靜了,不是因為冷漠/而是言辭終于貼近了/低處的心(《雪,寫下詩篇》,2014年創作。)”這種高貴,既是詩歌本身,更是詩人把握生活脈絡時的坦然胸襟和純粹的心靈。尤其在讀《沈葦詩選》這部詩集的時候,可以在打著補丁的生活中,觸摸到靜與慢帶來的精神安慰。也可以體味到靜與慢賜予的心靈純粹。
在一部跨越二十四年生活軌跡的詩集中,打開一扇門,然后,在時間里游走、在地域之間穿行、在詩意里感知或體驗生命的顏色與厚度,對我來說,是一次心靈的洗禮。
一直以來,我不相信詩歌寫作會出現大師。我也不喜歡,一些評論家對一位作家或詩人的作品評論時,那種不著邊際的框架和定型,或強加一些生硬的、華麗的身份、頭銜或符號。其實,寫作就是寫作,想自己所想,思自己所思,然后,通過詩歌的表達,呈現生活中最能刺痛或安慰心靈的部分,這一切足夠了。
一個成熟的詩人,不是為了迎合什么而寫作詩歌,也不是在與情不自禁相違背的心態下,寫作詩歌,而是自然而然得像一片秋天的葉子,掉在地上。簡單,自然,真情,曠遠……這是我讀完沈葦詩集《沈葦詩選》的深刻感受。當然,這也是從我個人角度,對沈葦詩歌的領悟。
地域,在故鄉或非故鄉的詞匯面前,對一個詩人來說,或對詩歌寫作而言,是一個既繞不過去,也無法逃避的課題。地域的差異,會導致各種風俗習慣及諸多方面的差異。其他先不說,譬如在飲食方面,江南水鄉在飲食上的精致,恰恰與新疆手抓肉、拉條子、抓飯等大寫意式的飲食習慣發生很大的對比。可是,這些都不要緊。飲食上的差異,只是自然存在,而關鍵是飲食人的味覺。話說回來,詩歌寫作也一樣。
沈葦的詩歌寫作,不需要地域上的歸屬感。無論生活在南方或北方,那種真情式的詩歌寫作,讓人在詩意構架的詩歌空間與時間里,不動聲色完成心靈上的歸屬或救贖。這是沈葦用詩歌打開的精神伊甸園之門,只要走進去,會看到不一樣的遼闊與熟悉的時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