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淵

清華老校長梅貽琦生前曾告戒黌門學子:(你們)“要有勇氣去做一個平凡的人,不要去追求轟轟烈烈。”這樣的話語,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會這樣說了,我們的時代似乎也已經拋棄了這樣的說法。人生能有幾回搏?!在這樣的語境下,我們的孩子從學齡起就被熏陶“不能輸在起跑線上”,提倡“生當做人杰,死亦為鬼雄”,人生就是要追求“轟轟烈烈”。以至使一些人還來不及去享受人生的樂趣就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如今,我們的人無不以追求“轟轟烈烈”為能事:參賽要爭“第一”,開個會也要爭“風光”,最好我們事事處處都比別人領先;乃至家庭、個人也要“出人頭地”,令人刮目相看。為達此目標,大家都爭先恐后,各顯身手。然而寬容、禮讓、平凡卻離我們漸去漸遠,成為陌生。此現象的背后大多有功利的影子,然而往往又戴著“崇高”的面具。沒有落馬之前的貪官們經常在媒體上提倡廉潔奉公的道德風尚,但他們卻又常常不身體力行。時至今日,官員違反“八項規定”,翻身落馬的報道仍頻有所聞。誠信的缺失,與倡導者自己不以身作則,上行下效有很大的關系。
梅貽琦掌舵清華17年(1931—1948),堪稱功德無量,深受師生們的擁戴。歷來清華校長不好當,在梅貽琦當校長之前,已有好幾位校長被學生趕下了臺,但自梅貽琦掌舵以后,清華卻再也沒發生學生驅趕校長的事。梅貽琦主張“行勝于言”,又說“為政不在言多”。他的“慢、穩、剛、平”在清華是出了名的。陳寅恪對他的評價是:“假使一個政府的法令,可以像梅先生說話那樣嚴謹、那樣少,那么這個政府就是最理想的。”學者、外交家葉公超則說:“他用不著去刻意宣傳什么大我小我,他好像生來就不重視‘我’。”同仁們則說:“最令人想念他的就是他的真誠。”對他這樣高的評價,與他的做人做事以身作則、公平公正不無關系。
在清華,校長可以享有公車,但他寧愿步行;校長出差按規定可以乘坐飛機,但他卻寧愿搭乘郵車,其目的無非是要為公家省些錢。抗戰時期,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合并成立“西南聯大”遷往內地。云南省主席龍云的女兒龍國碧想進清華附中讀書,結果卻未能如愿。龍云心里不爽,因為他對戰時的“西南聯大”多有資助。但后來當他打聽到梅貽琦的女兒梅祖芬也未被錄取時,他不但怨氣全消,還深懷敬意。有這樣的人去管理學校,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梅貽琦當校長時曾規定,清華教授的收入是三百至四百,最高的可達五百元,但梅貽琦自己卻只拿三百元。他不是沒資格,也不是家境富裕,而是為了要服眾。其實那時他的經濟負擔很重,既要贍養父母,還要資助三個弟弟上學,以至個人的婚姻直拖到30歲時才與韓詠華女士成婚。他是1909年清華首批庚子賠款留美高才生,曾兩度赴美,先后獲得美國東部吳士托工業學院工學學士學位和芝加哥大學機械工程學碩士學位。誰都知道,那時清華教授隊伍中人才濟濟,相互之間并不買賬,但唯獨對梅校長,他們卻是例外。
其實,平平淡淡、實實在在去做人做事,不求“轟轟烈烈”,俏也不爭春,努力去做一個對國家、對社會、對他人有益的人,是人生最大的功課。我們有些人現在缺的正是這門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