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中醫眼科名家姚和清*

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龍華醫院(上海，200032)

海派中醫形成于近代的上海。以當時滬上名醫薈萃、流派紛紜、學術爭鳴、中西匯通為特征；以產生大量的名醫名著、不同流派的醫療實踐、形式多樣的報刊雜志、多種模式的中醫教育、現代雛形的醫療機構以及繁榮興盛的中醫社團等為史實。[1]其中，眼科同樣流派紛呈。海派中醫眼科是海派中醫發展的一個縮影，其學術思想的發掘及繼承有利于探討中醫藥發展和促進中醫經驗的傳承。姚氏眼科作為極具代表性的流派之一，理所應當發掘整理研究。因此，梳理姚氏眼科奠基人姚和清的學術特點，有利于促進中醫眼科流派的傳承與發展。

生平簡介

姚和清(1889—1972年)，姚氏眼科奠基人，字仁航，祖籍浙江寧波，少從其舅父鄒明輝習眼科, 頗有所得。1909年在寧波行醫，1935年懸壺滬上，于眼科界頗有醫名。新中國成立后響應黨的號召，于1956年受北京中醫研究院之聘，放棄個體開業。后因水土不服，1958年重返上海，就任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中醫眼科主任，兼任華東醫院、鐵路中心醫院眼科顧問。被選為上海市第二、三屆政協委員。姚氏擅長眼科，注重整體辨證，著重內外兼施，精于內科，善針撥白內障，一針復明者不計其數。其臨證經驗由其子整理成《眼科名家姚和清學術經驗集》、《姚和清眼科證治經驗與醫案》予以出版刊行。

主要學術觀點

1.重視整體觀念

姚氏學術上重視中醫學的整體觀念，認為眼是整體的局部，眼由臟腑精氣騰結而成，眼病則與臟腑密切相關，眼病形成，全系陰陽失調，臟腑偏勝。因此治療需要全方位、多角度考慮，掌握治病求本原則，進行辨證論治，以糾正陰陽偏勝，調和陰陽平衡而獲效。大量醫案提示，姚氏治病始終掌握著整體觀念與辨證論治的中醫特色。姚氏曾說：眼科五輪學說是提示眼與整體之聯系，在很多情況下，能解釋眼的生理病理現象，對治療亦具一定指導作用。但古人用于臨床，很多是過分偏重局部體征，過分強調五臟主病，對因臟腑偏勝同時引起的其他證候絕少考慮，所以對眼病不問癥狀如何，皆臆斷其由臟受病，至于眼病各個癥狀之相互聯系，更缺乏整體認識，從而產生一證一方的片面治療觀點，這是與整體觀念相違背的。[2]因此，姚氏強調：對待眼病必須全面看問題，要把眼病各個癥狀及整體表現結合起來，看其相互關系，從中分清主次，找尋陰陽偏勝與五行生克規律，然后議定方藥，才真正符合辨證論治法則。此論述十分深刻，不僅適用于當時的醫者，而且對于現階段中醫眼科醫師臨床思維的拓展，遣方用藥的選擇，也具有相當重要的現實意義。

2.重視肝腎同治

姚氏認為因肝開竅于目，而目主于腎，故肝腎對眼之生理病理關系最為緊密。肝屬乙木、腎屬癸水, 故有“乙癸同源”之稱[3]，若肝腎精血虧虛，精氣無法上榮，目失所養，眼病隨之而起。如肝腎虧損，陰不上承，陰虛生內熱，虛火上炎，真陰不足龍雷之火上游，或肝腎虧損，水不涵木，肝陽偏亢，必然會引起眼部組織發生病變。姚氏常采用育陰潛陽、養肝熄風以及滋陰填精等法，取得不錯的療效。諸如青盲、內障、能近怯遠、能遠怯近、視惑、視歧以及外障等眼病，在很多情況下，基本不外乎肝腎精血不足、精不上承、陰虛火炎、水不涵木、肝陽化火、化風等諸原因[4]。針對瞳神疾患，姚氏于臨床則多從補益肝腎、調理脾胃著手而獲效。

3.善于博采眾方

姚氏治療眼病善用古方，認為古方為古人通過實踐所獲得的經驗，相當寶貴。如能靈活運用，善于加減變化，可以事半功倍。其臨證所用方藥，多宗內科。嘗謂：“眼病系整體疾病，治病必求其本，如果病因相同，則內科方可治眼病，眼病方亦可治內科疾病。”臨證用方則各家學術兼收并蓄，毫無偏見，對醫圣仲景方則特別推崇，善用經方；認為傷寒溫病，雖與眼科無及，但也可借用其方以治眼病。因眼具陰陽水火，而傷寒溫病之發生，亦系陰陽水火偏勝，所異者，所犯病變部位不同，出現癥狀不同而已。[2]姚氏平時重視收集整理古人治療眼病的臨證經驗，包括各種療法，民間單方、驗方等等，無不筆錄，供臨床處方參考。他曾治療外傷引起血灌瞳神眼病，用中西醫藥物治療無效的患者，查閱《本草綱目》載五靈脂專治血灌瞳神，用之3劑而積血全退。《姚和清眼科證治經驗與醫案》一書中應用方劑113首之多，足以體現出姚氏扎實的學術功底。

4.重視外治法

外治法是運用具有祛風、清熱、除濕、活血通絡、祛瘀散結及退翳明目等各種不同作用的藥物和手段，從外部治療眼病的方法。外治法臨床應用甚為廣泛，常與內治法密切配合，尤其是治療外障眼病[5]。此法更能體現中醫眼科之特色。姚氏重視外治，多數外障眼病常內外兼治，取效迅速。

鉤、割、劆洗、烙、針等屬于傳統外治法，姚氏認為很多眼病單靠內治不能完全解決問題，需要使用多種方法才有可能治愈。姚氏不僅精于內治，更精于割治及外治，認為外治與割治作用直接，用之得當，見效迅速顯著。姚氏熟練掌握針、灼、割、烙等4種割治方法。在割治眼病方面，用海螵蛸摩治沙眼，效果明顯，與眼藥水聯用，更能提高療效。姚氏對金針撥內障法體會尤深，對本法的適應癥、禁忌癥、針術方式、進針部位、操作過程，以及術后處理都做過詳細的論述，一針復明者不計其數。他曾撰寫《針術治療白內障初步小結》一文，發表于《中醫雜志》。其他如對胬肉攀睛割除后防止復發而用烙術，椒瘡、粟瘡之用摩擦及烙術等，均有心得體會。姚氏強調，眼科針治、割治可用于多種眼病，應用時要膽大心細，操作熟練，而其效果顯著[2]。同時指出，現代西醫手術勝于中醫傳統割治，要吸收其所長而補不足。現代中醫眼科不僅需要繼承傳統的外治法，而且應該積極改進，有所發展。

5.精研外用藥

姚氏精研外用藥，煉制了多種常用眼藥，而且無不親自煉制，決不允許半點差錯。外用藥所選原料，不僅要求道地，且要揀選上等佳品[2]。對常用的30余種原料藥的鑒別及煉制法，姚氏也有詳細的論述。如麝香、牛黃、熊膽等時常出現偽劣品種，姚氏根據古書記載結合個人經驗，論述了名貴飲片的鑒別方法。眼科許多外用藥需要煅制后使用，姚氏親自操作，認真實踐，掌握了煉制方法的全過程，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姚氏根據其臨床經驗和家傳秘方制成一系列眼科外用藥，分為眼藥水類、眼藥類、洗眼劑類、敷眼藥類等4類數十種之多。如黃連西瓜霜眼藥水治療沙眼、急慢性角結膜炎，化鐵丹眼藥水治療沙眼，重明眼藥水用于春季結膜炎，珠黃散治療角膜云翳，銀花蒲公英合劑用于角膜炎，九一丹用于眼瞼瘡瘍等等，運用于臨床多取得很好的療效。眼科名家范新孚在編寫上海中醫學院教材時將黃連西瓜霜眼藥水列入《中醫眼科學講義》中，該方也已載入《簡明中醫眼科學》。針對當時中國沙眼廣泛流行，北京第三附屬醫院藥房王律坤[6]運用姚氏化鐵丹眼藥水治療沙眼，經臨床比較，其療效超過抗菌素和磺胺制劑，更重要的是價錢便宜、容易購買，易于推行，有利于控制沙眼的流行。

總結與傳承

《眼科名家姚和清學術經驗集》是1998年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圖書，由其子姚芳蔚等整理。書中收錄了姚氏在20世紀30年代前后對一些疑難眼病的經驗病案。這些病案所載患者均病情嚴重、復雜而難治，但經他治療而愈，療效非常滿意。該書同時收錄了姚老在上世紀50年代相關雜志上發表的眼科論文，從中反映了他的辨治思路與方法。書中所載方藥都是通過長時期的觀察和運用，認為相當有效才予以刊出，同時記錄了姚老常用的外用眼藥。

由其子姚芳蔚整理的《姚和清眼科證治經驗與醫案》一書，于2001年由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該書總結了姚氏對37種常見眼病的治驗病案。書中對每種眼病都從臨床征象、病因病機及辨證施治等方面進行論述，病因與治療等方面根據姚氏在運用祖國醫學所取得的臨床經驗做出具體歸納，整理出一些治療規律及驗方。檢查診斷是從現代醫學觀點出發，治療則是運用中醫方法。所載治療方法多樣，不只局限于內治，有很多外用藥物以及外治手法都值得一提。

姚氏其子姚芳蔚教授，姚氏眼科集大成者，首屆上海市名中醫，創辦了《中西醫結合眼科雜志》(兼主編)，多次組織召開全國性學術交流會。他不僅全面繼承了姚氏學術經驗，同時還通曉現代眼科。姚教授在數十年的臨床實踐中體會到：繼承發展中醫眼科，采取中西醫結合方法殊屬必要，臨床觀察炎癥、變性、創傷等原因引起的眼部充血、出血、腫脹、疼痛、瘢痕形成及變性、萎縮等疾病多由瘀滯引起，血瘀當祛，血滯當活，可采用活血化瘀法配合其他治法治療。對于退行性眼底病變，病屬難治或不治之癥，認為多由氣虛致瘀，絡阻竅閉所致，運用益氣治血，開竅通閉之劑可取得療效。

對于目前臨床常見的視網膜靜脈阻塞，姚教授認為本病屬血管性疾病，根據中醫“心主血脈”、“脈不通則血不留”等理論，可認為其病位在心，同時又鑒于“肝藏血”及“積瘀凝滯，不問何經，總屬于肝”等說法，本病又與肝經有關。結合臨床，姚教授認為本病主要由心肝兩經功能異常、氣血失調、脈道瘀阻，致使血不循經流注，溢于脈外而出血，并因“血不利，則為水”，故同時出現水腫瘀阻的征象，常用方劑為桃紅四物湯與血府逐瘀湯，常用中藥如丹參、赤芍、當歸、川芎、蒲黃等。對于常見病老年性黃斑變性，姚教授在認識到本病與肝脾腎功能不足有密切關系的基礎上進行深入研究，對于早期病變玻璃膜疣與中醫的辨證關系進行研究，發現脾氣虛者最多，次為腎氣虛。基于此認識，早期發現、早期治療黃斑變性不僅能使患者保持良好的視力，且能改善病情，防止病變進一步發展。[7]后人姚亦偉、劉紅娣等傳人亦承繼其術。

姚氏眼科作為海派中醫眼科極具代表性的流派之一，具有重要的學術地位。姚氏眼科奠基人姚和清臨床經驗豐富，醫術精湛，學術上強調整體觀念、辨證論治；重視探求病因病機；針對眼科無證可辨的情況，強調要詳細分析病史，找尋旁證，進而分析陰陽進退，邪正消長；苦于疑難眼病用眼科方效果不顯的情況，勤學苦修中醫基礎理論，通曉各科理論，力求以內科經驗補眼科證治之不足；活用經方，博采眾方，臨床療效顯著提高；更善于內外兼治，精于割治及外治，對外用藥的研制成就巨大。姚氏在繼承家學和古人中醫藥經驗方面，能做到遵古而不泥古，在傳統的基礎上有所發展，其繼承和開放的學術精神實為海派中醫的寫照。對后輩繼承中醫傳統，把握創新方向，促進海派中醫的發展起到積極的導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