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慈禧太后畫像

周冉

一幅修復一新的慈禧太后油畫肖像曾在美國馬里蘭州史密森博物館展出，畫中的慈禧皮膚白皙、容光煥發，一點兒也不像69歲的老人。1904年，清政府就是用這幅油畫在美國圣路易斯世博會上吸引了西方社會的目光，而在此之前大清太后的圣容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1903年，清政府收到美國圣路易斯世博會的邀請，美國駐華公使康格的夫人建議由西方畫家為慈禧太后畫一幅油畫參展。慈禧面露“惶惑之容”，按照中國古代風俗，人死后方可畫像。康格夫人一再聲明世界各國首腦的畫像都將參展，英女王也不例外，慈禧這才有些動心，當看到女官德齡的油畫肖像時，她驚嘆道：“我從來沒見過這么粗糙的畫，不過還是很像你。”盤算了幾日后，慈禧謹慎地同意了。

慈禧親自翻閱歷書為第一次畫像定下吉時——1903年農歷六月十五日晚七時，但當時的照明條件不好，晚上根本沒法作畫，慈禧只好答應改為上午十一點，前一晚她還特意提早入睡，只等洋畫家次日入宮。

凱瑟琳·卡爾是清政府東海關稅務司弗蘭西斯·卡爾的姐姐，也是康格夫人的朋友，藝術造詣平平，但她的身份和性別為太后畫像再合適不過。這天，卡爾天不亮就起床了，從美國公使館到頤和園，坐車要走整整三個小時。

在卡爾后來的回憶中，這一天慈禧太后盛裝打扮：穿了件明黃色的朝服，上面繡有顏色宛若實物的紫藤，密密地用珍珠裝點著，滿身珠寶，披壽字嵌珠花披巾，頭戴玉蝴蝶和鮮花，手腕戴玉釧，雙手指甲戴著長長的護套。

繪畫地點選在頤和園，窗戶的上半部分都糊著紙，卡爾只好選擇靠近門采光好的地方擺好畫架。慈禧的愿望是要大的肖像，她不能理解畫師先畫一幅小畫的做法。卡爾只好直接在畫布上開始勾勒，但時間不久，太監就傳下慈禧的懿旨，說太后累了需要休息。此后的繪畫工作并不順利，慈禧每天只稍坐一會兒就累了或是要忙別的事，有時一天只有幾分鐘時間。

對于這幅畫，慈禧有固執的個人意見，畫師本人“不能挑選一件家具，不能按照構圖法安排一條橫紋，不能有陰影，每件東西的顏色都必須涂到均勻得失去凹凸感和生動感”，這一度讓卡爾很頭疼。

卡爾本來帶進宮的是一副小的折疊畫架和小畫布，根本不適合畫真人大小的肖像，慈禧讓她打個大畫架的圖樣，沒過多久，一個巨大的畫架做好了，又過了幾天，另外五個大小不一的畫架也被陸續送過來。卡爾十分不解，太監解釋說太后制作的每件東西都要是六個，最終這六個畫架都被漆成鮮艷的明黃色，代表皇家威嚴。

肖像畫好后，慈禧提出要寫上她長達十六個字的徽號，還要加蓋兩枚印章，這在西洋油畫里是沒有的，卡爾并沒有留出空白，加上她自己不會寫中文，最后只好把畫交出去，讓宮里的中國畫師想辦法，所以，今天我們看到保存在故宮博物院的這幅油畫還保留有這些中國畫的痕跡。

畫第二幅肖像時，慈禧改穿繡花藍色常服，頭上插茉莉花球數枚，旁綴珍珠蝴蝶。在卡爾的請求下，慈禧同意將她的兩只寵物哈巴狗也畫了進去。這幅帶犬的油畫被慈禧放在自己寢宮，不讓他人觀賞，如今早已丟失。

冬季屋內光線差，無法作畫，卡爾要求將窗戶紙換成玻璃，遭到管事的拒絕，卻得到了慈禧的許可，窗戶紙很快被換成玻璃，家具都被搬到另一邊，連那座一百五十年沒被挪動過的大鐘也被搬走了。

新畫室安頓好之后，慈禧開始商討下一幅畫像，這回她想要一幅超級巨大的畫像以送往世博會，要大到能畫得下所有隨駕物品，比如三折屏風、九只鳳凰、天竹和雉尾扇，還有一堆堆有象征意義的蘋果……最終確定的尺寸約為高3米、寬1.8米。

快完工時，慈禧開始頻頻出入畫室，對畫中的物品斟酌再三，一件首飾畫上去后覺得不好，就會要求刮掉重畫，她還親自設計畫框，頂上是雙龍搶奪帶壽字的火珠，兩邊雕刻萬壽無疆圖案。肖像完成后，還專門請來大清官員和各國公使欣賞一番，之后便被放進樟木箱子，蓋上明黃的緞子，搬上火車，轉運到上海，再乘游輪前往遙遠的美國圣路易斯參加世博會。因為覺得普通枕木運送圣容不太合適，清政府還專門在外務部和前門鋪了一段專用鐵道。

1904年世博會后，這幅慈禧太后肖像被運往華盛頓，正式贈送給羅斯福總統，現在保存在美國的博物館內，也就是開頭提到的那幅。

除了卡爾，還有兩幅慈禧太后肖像同樣由一位美國畫家完成，后者的藝術水平更勝一籌，連慈禧也認為相比之下卡爾所畫過于粗糙。

胡博·華士師出名門，曾為俄國駐英大使和荷蘭女王威廉敏娜畫像，野心勃勃的他也夢想著為光緒皇帝和慈禧太后畫像。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慈禧對油畫肖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1905年，遠在美國的華士接到中國使館的邀請電報，請他為一位大清的重要人物畫像，并被要求在回電中注明價格。

這次作畫的中南海儀鸞殿四面沒有遮擋，光線充足，這是經驗豐富的慈禧特意吩咐的。初次見到慈禧，華士驚嘆于她與照片中截然不同：“她坐得筆直，顯出堅強的意志，連皺紋也帶著深意似的，眉宇間充滿著仁愛和對美的追求。”華士原本希望這幅畫“背景最好較暗，多帶點神秘感，也不要過于對稱”，但沒有人能違背太后的意思。

對這幅畫慈禧提出了很多意見，諸如眼睛要放大，上下不應有陰影，嘴巴要顯得豐滿、朝上，不能下垂，雙眉要直，鼻子不著任何陰影。華士終于明白，這幅畫像不許寫實，只好重畫，后來他帶去了修整一新的新畫像，按照要求畫像上的慈禧年輕貌美，沒有陰影。慈禧看后比較滿意，但依然要求眼睛還需張開一點，眼角尖小一點。

畫畢，慈禧看著年輕版的自己非常滿意，微笑著沖華士說了句剛學的英語：“ very good！”后來，華士在與友人的書信中寫道：“我成功地繪畫了一個三十歲婦人的容貌。慈禧不想將自己畫成老婦，而要畫成中國的女后，任何歲月催人和哀傷痕跡都不能畫進去。”這幅畫目前藏于頤和園，面像高2.23米、寬1.42米。

令人意外的是，1906年華士在巴黎畫廊展出了另一幅慈禧太后畫像，畫中的慈禧完全沒有先前油畫中的慈祥溫和，而是帶著咄咄逼人的表情。展出時，曾有報刊評價此畫：“最佳處就是雙眼，讓人直視片刻就不得不閃避開，仿佛這位東方的太后就在面前，肆意燃燒著她的權勢和淫威。”這幅肖像是華士離開中國后參照他在北京所畫小樣繪制的，更接近慈禧的真實年齡，也更接近畫家心中的東方女強人形象，這幅畫現存于哈佛大學福格美術博物館。

為慈禧太后畫像酬勞是多少呢？慈禧曾稱贊卡爾所繪畫像均稱圣意，送去各種綢緞和寶星（鑲有珍寶的勛章），并面交銀票一萬兩千兩作為酬謝，這相當于大清國皇后十二年的份例。而華士則被清政府冊封為二等雙龍爵士，并被允許在翻領上佩戴一枚小小的藍色不透明珠子，此外，他還收到了珍貴的玉碗、精致的水晶和兩個繪有桃花的花瓶，件件價值連城。

可見，慈禧太后對于畫家而言無疑是位理想的雇主，不僅出手大方，就連畫家的名字也會永留中國史籍，至于作品的藝術價值究竟有多高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