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佳穎
江西財經大學法學院,江西 南昌 330032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女性社會、經濟地位的不斷提高以及性觀念開放等諸多因素的影響,我國離婚率逐年升高,協議離婚以及各基層法院受理的訴訟離婚案件數量逐年增加。協議離婚是指婚姻關系因夫妻雙方合意而解除的一種離婚方式,當今社會離婚夫妻大多選擇協議離婚。另一種方式是訴訟離婚,指夫妻雙方就是否離婚或財產分割等問題無法達成一致意見,而向人民法院起訴,人民法院經過審理后,通過調解或判決解除婚姻關系的一種離婚方式。對于訴訟離婚,筆者認為司法實務中在處理夫妻感情破裂之訴上存在一些缺陷。下面筆者就圍繞這一問題進行簡要分析并提出相應的完善措施。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隨機抽取了100份2016-2019年全國基層法院關于夫妻感情破裂的一審判決書,其中只有31份判決準予離婚,其比例遠低于50%。經調查,法院對訴訟離婚案件的態度基本呈現為在一審時若不存在特別突出的情況,一般不會做出準予離婚的判決,目的是為夫妻雙方提供一個緩沖的時間,希望雙方借此空檔仔細斟酌自己對于對方的感情。若再次起訴,法院一般會看在原告如此執著的態度上,有很大可能性會做出準許離婚的決定。法院的這一做法趨于模式化,對于夫妻感情這一復雜棘手的問題,并未在一審時投入大量的關注。另外,因訴訟離婚案件的舉證要求高,難度大,且大部分訴訟當事人缺乏該方面的法律知識,所以經常會在一審時因證據不足而獲得駁回訴訟請求的結果。但在6個月后的再次起訴中,即使原告仍舊拿不出相關證據,法院也在很大程度上有判決離婚的可能。這一行為模式效率不高,不僅增加了法院的工作量,而且再次起訴時前后不一致的判斷標準是值得令人質疑的,理由不具有說服力。同時,法院在一審時模式化地做出不準離婚的判決結果,有時會刺激原告做出某些過激的報復被告或報復社會的行為。這對于法院維護家庭和諧穩定,社會安定團結的初衷而言,反而是適得其反。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隨機抽取了100份2016-2019年全國基層法院有關夫妻感情破裂的100份一審判決書作為統計對象,其中71個案件按簡易程序審理,29個案件按普通程序審理。感情問題本不屬于法律管轄的范圍,但因婚姻涉及人身、財產等諸多民事法律關系,又對社會關系構成了一定的影響,故要受到法律的保護和約束。但也正因為離婚之訴屬于感情問題的一種,是社會最普遍的問題之一,任何理性的自然人都能對他人的感情糾紛進行分析并做出自己的初步判斷,故法院偏向適用簡易程序來審理夫妻感情破裂之訴。但法院忽視了感情問題的復雜性與不確定性,雖然法官作為理性的自然人能夠得出結論,但該結論往往是建立在個人經驗和法律規范之上做出的,在一定程度上會受到慣性思維的影響,進而可能會影響判斷的準確度。
一般來說,離婚訴訟耗時長、過程繁瑣、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除此之外,更為重要的是夫妻雙方為達到各自的目的,在訴訟過程中容易激化夫妻雙方積壓已久的矛盾,加速瓦解雙方彼此之間的信任和感情。這對于一審判決不支持離婚的部分雙方當事人來說,不利于訴訟后感情的重新建立,有時甚至會導致更嚴重的后果。筆者在查找資料時,發現了很多判決離婚后夫妻一方因不甘和氣憤傷害甚至是殺害另一方的案件,例如(2016)云29刑初134號刑事案件中,被告人張某因不滿法院的離婚判決并懷疑妻子廖某在婚前有婚外情,于是多次跟蹤廖某以掌握其行蹤,最終將其殺害。筆者認為,法院作為國家機關不僅要履行職責,給予公正的判決,同時也要在其所觸及的范圍內盡力實現社會的和諧穩定。具體而言,法院不僅要基于案件的真實情況做出公正合理的判決,還要做好雙方的后續思想工作,避免社會危險性行為的發生,以促進社會的安定團結。
首先,我國在判定夫妻感情破裂的問題上選擇無過錯主義原則,但在實際的司法實踐中,高標準的證明要求往往阻礙了這一原則的有效實施。《婚姻法》第32條第二款規定了判定夫妻感情破裂的五種法定情形。在筆者查閱的很多案件中,大部分原告所陳列的事實和理由中都涉及到了上述法律規定的情形,但是在筆者隨機抽取的100份樣本中卻只有31份是判決準予離婚的。在剩余的69份判決書中,法官陳述的理由最多的就是“因證據不足,不予支持”。經調查詢問,筆者發現對于訴訟離婚案件,司法機關對于上述法律明文規定的幾種情形有著極為嚴格的解釋和限制,例如對于實施家庭暴力或虐待等行為必須要提交相應的驗傷報告;對于賭博、吸毒等行為必須要有相應的行政處罰記錄;對于因感情不和分居滿兩年的行為也必須要有相關的證據證明等等。對于缺乏該方面法律知識的普通人來說,這樣的證明標準難度是偏大的。先不論收集該些證據的難易程度,單就原告方是否了解法律明文規定背后的相關有權解釋或是否有該方面的意識這一所有問題的源頭而言,就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同時,“無過錯”還包括生活態度、價值觀不同、文化差異等情況,這些“非過錯”的影響因素本身證明難度較大,再加上大部分原告不具有收集獲取該方面證據的經驗,以至于最后大多數原告收到的都是不準予離婚的判決。
其次,法院為了強調婚姻的嚴肅性和責任性而對上述法定情形所做的解釋,其嚴格程度遠超過協議離婚。對于協議離婚的夫妻而言,其情感破裂程度有時并未達到訴訟離婚中所要求的標準,存在一時沖動而激情離婚的情況。相比之下,有些走訴訟離婚程序的夫妻,其情感破裂程度可能遠超協議離婚的夫妻,達到了了法律所規定的標準,只因未能提供相關證據而被給予了不準離婚的判決。這就導致了選擇不同離婚途徑的夫妻其所享有的自由是不平等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乃人盡皆知的基本法理,雖然法官認為婚姻背負著相當程度的家庭責任和社會責任,夫妻雙方在做出建立婚姻關系時要對自己的行為和選擇負責,故不能輕易判決離婚,但這不能成為其過于限制個人擁有自由權利的理由。
對于夫妻感情這樣一個極為復雜,極具隱蔽性和不穩定性的審理對象,在司法實踐中法官卻往往傾向于適用簡易程序。法官作為中立的審判者,根據案件事實、雙方當事人通過舉、質證提供的證據材料以及辯論和陳述,結合法條做出相應的判決結果,整個過程以理性貫穿始終。而夫妻感情糾葛問題以感性為主,其復雜程度并非是光靠邏輯和推理就能解決的,有時就連當事人本人都無法準確地認知和判斷。同時,法律規范作為法官判決的依據,只調整人的行為,不調整人的思想。所以法官作為不具備該領域相關專業知識和專業技能、未經過該方面的專業訓練的人,很難在規定的審理期限內做出準確的判斷,也很難通過短時間的調解讓夫妻雙方真正做到重歸于好。
我國現行的《婚姻法》所規定的夫妻感情破裂標準是建立在夫妻感情確實存在的基礎上的,但若該條件自始不存在,是否還應當適用該標準?隨著國民經濟的不斷發展以及人們思想的不斷開放,“我國大部分的婚姻不是以感情為基礎締結的,大多數男女結婚時除了考慮感情,還將結婚對象的經濟狀況、文化程度等因素納入考慮的范圍之內;有的甚至根本沒有感情基礎,結婚如對號入座,對方只要符合自己關于另一半的既定標準就可結婚。”①當今社會存在家族或個人為了利益、金錢而與另一方締結婚姻關系的現象,其中有些并未建立起夫妻感情。在這種情況下,若一方向法院申請離婚,則法院應當適用何種標準進行判定?
目前,隨著社會離婚率的不斷攀升,法院受理的訴訟離婚案件逐年增加,給法院帶來了不小的工作壓力。同時,婚姻家庭與繼承糾紛類案件涉及的范圍較廣,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大部分問題都朝著復雜化的方向發展。以筆者在本文論述的夫妻感情破裂問題為例,感情本身是極為復雜的東西,法官所做的所有判決都是嚴格依照法律規定以及相關法律解釋進行的。但對于夫妻感情這樣一個感性的問題,不僅需要法律知識,還需要相關領域專業知識的輔助,兩者相結合考慮以做出更符合綜合效益和公平效益的裁判。與此同時,具有專業知識和專業技能的人員除了能夠相對準確地判斷夫妻間感情是否確已破裂外,還能夠根據經驗有效地分析和總結出夫妻雙方的根本矛盾在哪,對癥下藥,在調解的過程中最大程度地助其化解矛盾,減少離婚的數量。總的來講,案件多、專業性強,以上兩點很好地契合了專門法院設置的條件。“世界上很多國家和地區不僅為家事糾紛設置了單獨的程序制度,而且還設計了以家事法院、家事法庭為主要形式的家事審判機構,以實現該類糾紛解決機制的特殊價值和功能。”②家事法院的設立是大勢所趨,雖然我國在做好所有對接工作之前暫時不會全面實施,但可以試點的方式先進行試驗,后逐步推行。
我國現階段判定夫妻感情破裂的標準尚不周延。隨著國家開放程度與公民接受程度的增強,很多觀念已在社會上普及開來,比如當下較為火熱的話題:同性戀。愛情沒有界限,同性戀也是能夠成為影響夫妻感情破裂的介入因素。但我國因倫理道德方面的考量,該情況就未被列入法定的離婚情形中,這也間接成為了同性戀人群介入他人婚姻的法律漏洞。除此之外還有很多未被列入的情形,例如配偶雖未分居但彼此之間實施了持續較長時間的冷暴力,嚴重影響了夫妻感情及未成年子女的身心健康,亦或是夫妻一方對另一方或其他家庭成員進行了持續較長時間的言語攻擊致使被攻擊的一方出現了抑郁、神經衰弱等癥狀的情形,等等。筆者在前文提到的“未建立夫妻感情”的情況也是應當完善的一個判定標準的分支。我國應順應時代的發展,以正面的態度全面考量這些因素并將其法定化,與時俱進,在實現減少離婚判決的同時,保障自然人的人身自由權利。
法院因考慮到婚姻關系解除可能會對社會造成一定的影響,故往往在一審時選擇給予不準離婚的判決,從而給當事人6個月再考慮的期限。筆者認為該6個月的等待期限應調至于審判期限內,即借鑒美國離婚程序的強制等待期。6個月等待期的前置意味著審理期限的延長,但在家事專門法院的建設前提下,該調整不會對法院的工作秩序造成紊亂。在美國大多數州都有從申請離婚到離婚生效的強制性等待期,例如加州的離婚等待期分為兩種:簡易型離婚和協議離婚通常需要6個月至一年的等待期,而爭議性離婚則會視案件復雜程度適用一年至三年的等待期。設置等待期的目的一方面是給予夫妻雙方充足的時間冷靜下來,誠實、審慎地分析和確認自己與對方的感情是否確已破裂,同時處理好所有與離婚相關的問題;另一方面也給法院充足的時間對案件進行全面、綜合的分析,做出最合理的決定。這6個月的等待期是以法定的形式設定在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的,換言之,夫妻雙方在選擇訴訟離婚時就已默認接受了這6個月的等待期,是更為主動的選擇,這與我國現行6個月被動的等待期相比要更為合理和人性化。此外,該6個月的等待期應當記錄在案,期間發生的任何例如家暴、吸毒賭博等事實,都會根據當事人及其近親屬實時的報告,在經法院查證屬實后作為原告之后的證據。這一方法同時又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原告舉證困難的問題。
綜上所述,我國法院現階段在處理夫妻感情破裂之訴中尚存在一審判決效率不高、證明夫妻感情破裂難度大、法官缺乏認定夫妻感情的相關專業知識以及法定判定夫妻感情破裂標準不周延的缺陷。面對離婚率逐漸升高的社會現狀,法院必須盡快完善上述的缺陷,參考筆者提出的建議,以更加科學、合理的方式對待和回應逐年增多的訴訟離婚案件。只有順應時代發展的方向,積極地做出調整,才能進一步維護家庭和諧,促進社會穩定。
[注釋]
①胡齊琪.我國訴訟離婚標準的缺陷及完善[J].2016(31).
②陳愛武.論家事審判機構之專門化——以家事法院(庭)為中心的比較分析[J].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