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笑 程 霞
1.杭州師范大學沈鈞儒法學院,浙江 杭州 310000;2.湖北省武漢市江夏區人民檢察院,湖北 武漢 430000
人權即公民的個人權益是社會發展的本質目標和最終歸宿。如何在維護社會權益的前提下最大限度地實現公民個人人權始終是社會進程中備受重視的一大課題。尤其在刑事訴訟領域中,國家利益、社會利益和公民個人利益激烈碰撞,如何保護犯罪公民的法定人權,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40年來,我國始終致力于推動人權發展,維護犯罪公民合法權益,刑事訴訟領域人權保障事業獲得了顯著的成就。
刑事案件涉及國家和社會的重大權益,國家必須積極介入。刑事訴訟的特殊性決定了刑事訴訟犯罪公民的人權必須受到重視。因為進入刑事程序后,公民將面對公安、司法機關、監獄等眾多國家強權機關,此時雙方訴訟實力、地位懸殊,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基本人權保障存在很大的風險。具體來說,刑事訴訟的以下特點要求刑事訴訟過程中必須保障犯罪公民的法定人權。
在刑事案件中,特別是在以糾問式為主的訴訟模式指引下,偵查機關在偵查過程中占絕對優勢。偵查機關可以根據偵查的需要,采取包括訊問犯罪嫌疑人、勘驗、檢查、搜查、通緝和限制人身自由在內的強制性措施。而且,為了避免犯罪分子采取規避偵查的行為,偵查機關的偵查行為的進行往往也在秘密狀態中進行,缺乏有力的外界監督和內部監督。盡管出于查清犯罪事實,抓捕罪犯的需要,必須采取一些限制人權的偵查行為。但在偵查過程中平衡偵查需要與保護人權的關系更是建設刑事訴訟領域人權事業的重要環節。
司法程序具有終結性,而這意味著矛盾和糾紛在確定裁判作出后,就應得到平息,沒有法定情形,非經法定程序,不得對該案件重新審理或者撤銷原裁判。①但是若法官一旦作誤判錯判,對當事人的人權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侵害。司法的終局性要求對被告人的人權保障必須落實在審判過程和審判結果中。
刑事執行是裁判活動的自然延伸,刑事執行的正確性決定著刑罰目的能否實現。監管場所偶爾會發生監管人員體罰、虐待被監管人或被監管人非正常死亡等嚴重侵害人權的情形。因此社會各界對刑事執行特別是被執行人權益保障狀況的關注程度十分之高。盡管被判處監禁刑的罪犯人權的享有因為其人身被強制管制的特殊性,往往會滯后于國家和社會的整體人權保障水平。這一不良現象有的是客觀管理導致的,但更多的是沒有科學認識服刑人員人權理論和實踐的結果。②
刑事訴訟領域的人權事業建設過程實則是我國法治的發展過程,它以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為契機,跟隨改革開放的浪潮實現了自我發展。這一時期法治發展迅速,中國開始步入一個法制社會,人權事業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特別是在刑事訴訟領域中,人權保障水平得到了很大的提高。通過辦理刑事案件的各個環節,人權事業的成就或可窺見一二。
在刑事偵查階段中,賦予偵查機關限制自由的權力是辦理案件的必然要求。但在實踐中,刑事偵查活動侵權現象頻發,說明偵查行為也要服務于保障人權的目標,限制人權永遠是保障人權的手段。為改善偵查階段人權保障狀況,我國主要通過加大偵查權制約和擴張犯罪嫌疑人權益雙向努力。
1.加大偵查權制約
在偵查過程中應當盡量減少強制措施的使用,并在立法上對強制措施的采取增加了合理的規制。如《刑事訴訟法》及相關法律限定了強制措施的適用條件,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強制措施的濫用。同時,為監督逮捕措施,減少未決羈押,2012年《刑事訴訟法》提出了“羈押必要性審查”。但這一規定對審查主體、審查階段和審查方式作出了要求,但表述較為籠統,實踐中欠缺可操作性。2016年《人民檢察院辦理羈押必要性審查案件規定》出臺,細化了審查的實施方法和步驟,統一了各地的做法,可操作性大大提升。據統計,某省2018年通過羈押必要性審查改變強制措施占逮捕的12.4%。
2.擴張犯罪嫌疑人權益
在偵查活動中,被偵查人的權益始終處于被支配的地位,為平衡利益,如何合理擴張被偵查人的合法權益范圍十分關鍵。其中,行使律師辯護權無疑能夠更加專業、有效地實現這一目的。根據舊法規定,進入審判階段后律師才能參與辯護工作。但在實踐中這一時間點過于延遲,無法給律師預留充足的時間了解案情,搜集證據,做好辯護準備。為了更加充分保障犯罪嫌疑人的訴訟權利,2012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將律師介入訴訟活動的時間提前至犯罪嫌疑人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這一變化為犯罪嫌疑人獲得律師幫助維護自身合法權益提供了更多的機會。與1979年的舊法相比,這一變化對人權保障而言無疑是一個質的飛躍,也是辯護制度走向完善的一個重要標志。
1996年以前,我國的刑事審判制度類似于糾問式審判模式,該模式往往賦予司法人員較大的權力,甚至對錯誤的司法行為也持較寬容的態度。1996年,我國刑事訴訟制度開始汲取英美法系當事人主義審判模式的部分內容。2016年,以審判為中心的訴訟制度改革全面展開,審判階段的人權保障得以深入推進。其中,無罪推定精神的吸收和疑罪從無原則的確立對人權保障事業影響尤為深遠。
1.吸收無罪推定精神
1996年《刑事訴訟法》第12條是無罪推定精神的集中體現。具體內容有:取消“人犯”的稱謂;庭審中,舉證責任在公訴人,而被告人沒有證明自己無罪的責任;疑罪從無規則。這一規定從法律上確認了被追訴人的刑事訴訟主體地位,大大減少了實踐中刑訊逼供、冤假錯案的產生,公民的人格權得到保障。盡管1996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沒有吸收無罪推定原則的全部內容,但是現在來看已是當時形勢下邁向民主法治的一大步。
2.確立疑罪從無原則
1996年《刑事訴訟法》規定:“證據不足,不能認定被告人有罪的,應當作出證據不足、指控的犯罪不能成立的無罪判決。”這一原則的確立從根本上改變了人民法院的審判實踐。以往法院常常會選擇“疑罪從輕”的做法,為以后可能的翻案留下余地。疑罪從無原則堅持了被追訴人的主體地位,蘊含著人權保障的深刻理念,對司法實踐影響深遠。如最高人民法院改判聶樹斌無罪的裁判理由就建立在該原則基礎上典型判例,該原則在立法中的確立,在實踐中的適用,昭示了我國刑事訴訟制度逐步變得民主、嚴謹,進一步推進了法治進程。
改革開放后,刑事被執行人的人權保障同樣得到了長足的發展。立法上,形成了以《憲法》為基礎,《監獄法》為核心,并由《刑事訴訟法》、《刑法》、《國家賠償法》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辦理減刑、假釋案件具體運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等相關法律法規所共同構成的法律保障體系。同時,我國還簽署了《禁止酷刑和其他殘忍、不人道或有辱人格的待遇或處罰公約》等國際公約。在“躲貓貓”事件發生后,社會各界對服刑人員的人權保障給予了前所未有的關注,立法和司法人員也對服刑人員人身權利受侵事件予以高度重視。另外,死刑作為剝奪生命權利的刑罰,死刑犯在刑罰執行前后的人權也是國際和國內立法、司法討論的熱點。
1.監獄服刑人員的權利保護
過去,監獄服刑人員的生命健康權常常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刑滿釋放后被發現身體受損的有很多,有些服刑人員甚至在獄中殘疾或非正常死亡。③這類不良現象直到1994年《監獄法》出臺才有所改變,該法對人權保障作了原則性的規定,包括囚犯免受刑訊逼供,體罰或虐待;人民警察不得毆打或縱容他人毆打囚犯;不得侮辱罪犯人格;推進囚犯生活、醫療衛生保障等等。但該法過于粗放,后續的細化規定也沒有跟上,各監獄管理部門只能根據本地實際,依靠經驗、慣例執行刑罰。進入21世紀后隨著一起起發生在監獄的惡劣事件被曝光,服刑人員的人權保障更加引起關注。如《監獄罪犯生活衛生管理辦法》,《監獄人民警察六條禁令》等部門規章陸續頒布,地方也開始出臺《司法警察執法過錯責任追究辦法》等文件對服刑人員的權利保障作出了更加可靠的規定。故近年來,監獄干警違法違紀案件持續下降,服刑人員權利保障得到明顯改善。
2.死刑犯的權利保護
隨著改革開放引起社會觀念的劇烈變化,死刑犯的人權保障逐漸得到社會關注。1997年刑訴法增設注射執行死刑,拉開了我國死刑人性化改革的序幕。④隨后,各地也開始逐步探索一些人性化的做法,如準予死刑犯與家屬見面、幫助死刑犯訂立遺囑、妥善安排死刑犯的膳食、接受死刑犯器官捐贈等等,經過多年的有效探索,部分措施已經被立法采納。2007年,兩高兩部《關于進一步嚴格依法辦案確保辦理死刑案件質量的意見》強調注重保障死刑犯的各項基本權利。總的來說,死刑犯的人權保障與過去相比已經得到很大改善。但由于仍缺乏高位階立法以及完善的制度規定,各地做法并未統一。同時現實中出現了一些如死刑犯的生育權等新問題,因此死刑犯的權利保障仍有待進一步明確。
改革開放后,我國的人權保障事業得到了飛躍式的發展。尤其刑事司法領域,各環節都能看到我國為人權事業所作的努力,但距高水平的人權保障尚有很長的路要走。一方面是因為中國傳統文化中缺乏法治的因子,另一方面則是人權的改善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工程,涉及制度體系、思想體系、執行體系等多個體系的建構。⑤因此,有必要對刑事訴訟領域當前人權保障的現狀進行全面深思和論證,找出所存在的重點問題,進而在此基礎上對癥下藥,設計未來人權事業的藍圖。
在理想狀態下,偵查階段中的犯罪嫌疑人應當享有知情權、沉默權、自行辯護權、律師幫助權等法定權利。然現實中,距離這一理想化目標仍有一定距離。2018年修改的《刑事訴訟法》確立的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制度,就是通過由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在人民法院、看守所等設立值班室,免費為犯罪嫌疑人提供法律咨詢、申請變更強制措施、對案件處理提出意見。這一制度的制定與實施是隨著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推行,必將在今后使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獲得律師幫助權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
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是維護犯罪公民權益的有力武器,但司法實踐的問題是該規則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排除非法言詞證據,而排除非法物證、非法書證的難度則相對較高。而且由于非法獲得言詞證據的方式認定沒有明確統一,以至于實踐中對于言詞證據的獲取是否“非法”的認定經常存在爭議。另外,實踐中犯罪嫌疑人對辦案人員非法訊問的證明往往很困難,若在立法中保障律師全程參與,落實反對強迫自證其罪規則,細化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等,將非法收集的證據阻隔在審判程序前。
《世界人權宣言》規定服刑人員具有在服刑期間禁止酷刑和受人道尊嚴待遇兩方面的權利。然過度懲戒囚犯現象卻在存在于我國監獄日常管理工作中,服刑人員的人格權利未得到充分的尊重。強化檢察權力的監督職能是預防和救濟囚犯免受酷刑的有效途徑。檢察機關應當有權隨時介入監獄刑罰執行活動。⑥檢察機關可以要求監獄提供相關材料接受檢查,拒不提供或者偽造、變造材料的,檢察機關可以向監獄上級機關提出司法建議。相關人員必須接受處分,構成犯罪則負刑事責任,從而確保囚犯任何權利可能受到侵犯時均能及時得到糾正。同時,應當允許駐監檢察人員隨時與服刑人員面談,了解執法者是否存在違法行為;并賦予囚犯隨時申請與駐監檢察人員面談的權利。
改革開放以來,刑事訴訟領域人權保障事業日益進步。但長期以來,我國受傳統價值觀的影響,社會主流價值觀一直強調集體權利至上,如此難免會忽視對公民個人權利的保障。因此我們要認識到,我國的人權保障事業的確還存在一些不足,我們應該以積極的心態去面對接下來的挑戰。從黨和政府對人權事業的重視可見,未來中國的人權事業具備極為客觀的前景,其必然在正視現有缺陷的基礎上,逐步實現轉變并予以完善。
[注釋]
①江必新,程琥.司法程序終結問題研究[J].法律適用,2013(07):12-21.
②常軍,盧萍.和諧社會與人權保障[M].沈陽:東北大學出版社,2008.
③楊帆.我國監獄服刑人員權利保障研究[M].北京:知識產權出版社,2013.
④楊帆.關于死刑犯權利保障問題的思考與研究[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1(01):83-89.
⑤柳正權.法治類型與中國法治[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5.
⑥王希發.刑罰變更執行同步監督研究[J].重慶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2,24(02):34-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