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云堂散論（三）

言恭達

清華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書法藝術的傳統是人們在漢字書法特定的抽象性、表意性、哲理性等本質因素和品格的基礎上，按照美的法則進行創造的積淀，因而，傳統是在新而又新的發展中形成的。我們觀看歷代優秀書法作品，之所以賞心悅目，百看不厭，常看常新，是因為內中有著在傳統的本質基礎上按照美的法則進行創造的成果。這種創造體現著書法的生命力與延續性，體現著書法藝術的基本精神。

現代中國的書法藝術經歷著歷史上最大的動蕩。縱向歷史的封閉單一與橫向時代的交叉多元形成沖突，不同的文化參照塑造出不同檔次的藝術家。古代大師的書法作品是與古人的文化心理相默契，是由歷史的情境造成的。審美價值的標準是有時間性的。當代書法家就應在這兩點上觀照當代文化，建立新的價值標尺。

書法是養心、養性的文化，是修出來的，也是養出來的。漢字活著，中華文化活著，歷史才活著，民族才活著，中國書法才活著。星巴克出售的不僅僅是咖啡，更是對咖啡文化的體驗；我們喝龍井，不是單純為了解渴，而是對中華茶文化的認知。書法是中華文化的基因，如基因改變則預示著民族文化性質要改變。書法不僅僅具有審美功能，它還是中華文化最重要的傳承方式。千年以來，它的書寫方式與審美追求孕育著我們民族獨特的文化內質，因此，書法家的藝術實踐與探索，不僅僅是創作作品本身，更是對千年以來中華民族生活方式與生存智慧的傳承。一句話，書法是對民族人文的傳承。

面對一個浮躁的、不安的時代，尤其需要思想的滋潤和審美的純化。時代需要文化人，需要藝術家—他們是不急功近利，耐得寂寞地思考社會文化與審美的深層課題，思考現代藝術的基本精神的智者。其要義首先是現代藝術審美定位與導向中的科學理性。書法藝術作為審美文化的重要職責，不在滿足人們宣泄感官的消遣娛樂功能，而在幫助人們達到自由的人生境界，凈化人的靈魂，培養良好的素質。我們要以科學發展觀為統領，實現當代書法藝術事業可持續發展，構建當代書法核心價值體系。

書法是一個時代美學最集中的表現。在一定意義上說，書法是時代人文精神表達的一種名片。書法并不只是一種技巧，而是一種審美。看線條的美、點畫之間的美、空白的美，進入純粹審美的陶醉，書法的藝術性才顯現出來。

林散之先生有草書聯“讀書真事業，磨墨靜工夫”。書法是很好的健身之法。從體能到心理健康訓練，帶給人愉悅、優雅與淡定。正如梁啟超所說：寫字有七樂：一可獨樂，二不擇時、不擇地，三費錢不多，四費時不多，五費精神不多，六成功容易而有比較，七收攝身心。寫字雖不是第一項的娛樂，然不失為第一等的娛樂，所以中國先輩凡有高尚人格的人大部分都喜歡寫字。

中國書畫可以養生。書畫藝術不僅能給人以視覺美的享受，還是養生保健的有效方法。在位六十一年的康熙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人果專心于一藝一技，則心不外馳，于身有益……善于書法者俱長壽，而身強健。”書法是一種陶冶心靈的柔性運動，定氣安神，舒展筋骨。東漢蔡邕指出，落筆前“先默坐靜思，隨意所適，則無不善矣”。

我國傳統書論中特別強調“人品和書品”的關系，我認為這是非常正確的，也是具有終極價值的。強調人品，就是不僅僅強調藝術的本身，而是把一個藝術作品、藝術家放在了一個更為廣泛的社會、歷史文化背景下去考量。這包括藝術家、藝術作品對社會，歷史、文化產生更大的影響，以及自我人格的塑造和不斷完善，并起到積極的表率作用，這樣的藝術家及藝術作品才具有更深刻的內涵和更深遠的意義。

中國書法文化歷來呼喚崇高，要求走向德性化與人格化。藝術創作要扎根于現實生活的土壤，認真思考如何做好優秀傳統文化的現代活化和優秀國際文化的本土活化，創造性地完成這雙向活化，并取得時代文化創造成果。

書法的最高境界是散與淡。散是散懷、暢懷，淡是自然、簡凈。這是以涵養與學問為基礎的。書法寫得好，一定是技巧、氣質、風度、學識多方面的融合。要想書法上有所成就，沒有豐富的學養和博大的胸懷是不行的。如果一個時代產生了許多大藝術家，表明這個時代的修養與胸懷是與眾不同的，所以說，書法和繪畫是一個時代精神的折射。

我認為，將藝術還原至文化，求真于經典，這是當下中國書壇人人需做的“命題”。守護文化靈魂，回歸藝術心靈。本質意義上看，書法是文化，須“技進乎道”“文以載道”。書法是養眼的文化，更是養心的文化，它是個體生命的律動。

中國書法這種在世界上獨特的漢字結構下的藝術化表達，不僅影響了中國人的藝術觀、世界觀及思維方式，而且構成了獨特的東方文化的基礎。所以在這個鍵盤時代，保持書寫狀態，掌握書法知識，增強審美能力，將對中華文化的繼承和發展具有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