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邱冬梅 姜有榮
【寫作指導】
“漣漪”一詞的本義是指水面上細小的波紋,亦可喻指人們細微的心理活動以及某一事件在社會上所造成的影響。在具體寫作過程中,一般不會用其本義,而是取其比喻義、引申義。所以,“化實為虛”應當是本文立意和構思的關鍵。
題干中的“引語”作用有二:一是詮釋了“漣漪”的意義和涵蓋的范圍,二是交代了“漣漪”可能產生的結果。它提示我們,本文寫作的重心不在于寫那枚投進水中的“石子”,而在于寫那枚“石子”激起的“漣漪”,以及“漣漪”所產生的最終結果或意義。只有把準寫作重心,才不至于詳略失當,輕重倒置。
從寫作內容來看,心海有漣漪,人生長河有漣漪,歷史長河、社會汪洋亦有漣漪。只有選擇好恰當的范圍,明確好喻體,漣漪才能得到落實。中學生的生活空間相對狹窄,需要開闊視野,將目光延伸到更為寬廣的外部世界,思考某一與己關聯的社會事件、社會現象在人性深處激起的漣漪。
【佳作show1】
豆腐西施
汪雨環
“賣——豆腐啊——”每天清晨,總能聽到“豆腐西施”低沉的叫賣聲。
“豆腐西施”其實并不是“西施”,他是個男人,只因為長得細皮嫩肉,性格又內向,是村里唯一一家做豆腐的,便被人叫成這個綽號了。村里的長輩又叫他“小嘉子”,其實他的嗓音倒蠻渾厚的。
西施的生活波瀾不驚,似乎從來就不曾有半點漣漪,每天都是做豆腐,賣豆腐,固定的勞作,固定的節奏,固定的線路,固定的收入……
西施剛承父業的時候,我還小,他也不過三十出頭,村里人不太瞧得起他,都覺得這年輕人恐怕要壞了他父親的名聲。他父親的豆腐可稱得上這十里八鄉最好的:鹽鹵豆腐,細膩白嫩,到了冬天放在外邊一凍,全是孔……村西頭的一位婦女,看見他時總要教導幾句,他也從來不惱,總是笑著點頭。
有一年年底,正是做豆腐最忙的時候,家家泡著一盆金黃的豆子,豆子泡得胖胖的,原本皺褶的豆皮也舒展開來了,顏色也由金黃變成了白嫩,一捏就成了乳腦狀。媽媽提著一捅豆腐回來說:“小嘉子那吵起來了。”我很好奇,這么個老好人,沒脾氣,平靜的生活也會有漣漪?
我擠到加工豆腐的人群前面,只見西施滿臉漲得通紅,西頭那家前來加工豆腐的婦女正吵著:“一兩斤豆腐,你要的話,就明說,送給你,一個村的人手腳怎么這么不干凈? ”一位大爺站在旁邊,不平地說:“小嘉子是什么人,我們大家都知道,不會短你豆腐的,他前兩天還送給我一只鴿子呢。”西施也竭力爭辯說,明明是你家親戚拎走的……而那個婦女則認為,要是親戚,肯定會先招呼的,急得西施賭咒發誓。我從來沒看過,這老實人今天竟如此動怒。老半天,那拎走豆腐的親戚才晃晃悠悠從鎮上回來,解了圍。
我再大些,他也就再老了些,日子還是那么平淡、波瀾不驚。只是,西施已經成了做豆腐的老手了。很多經營豆腐的人家都改用機器操作做石膏豆腐了,西施卻不趕那個時髦。
豆子上磨磨漿,漿連著渣上“晃兒”——紗布兜子,吊在梁上,一人晃漿,一人水沖。晃完了,一捅漿,一捅渣。水要不多不少,晃要不急不緩,一人燒火,然后一人舀漿看鍋,火要不大不小,舀漿要恰逢其時。最有趣的是“點鹵”,莊稼漢的糙手,一手端著鹽鹵,一手拿著勺,一點一點地往熱豆漿中滴,用勺子揮灑均勻。鹵滴在漿中蕩起圈圈的漣漪,又慢慢消失,漸漸的,漿變得稠厚,漸漸的,有豆腐腦顯露出來。這過程來不得一點馬虎,鹵不足,豆腐產得少,多了,則易沉,會苦。一人專心點鹵,一人則準備壓制的工具。這一切全靠西施夫妻倆默契配合。
有一年署假,我回家,老遠就看到西施家門前有人戴孝,聽到哀痛的哭聲。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他妻子在田里曬中署了,竟然沒救得過來。我到他家時,他正趴在靈柩上哭,那個和他爭吵過的婦女也紅著眼睛站在門外。
又一年署假,我回村,他來串門問候。他是笑著的,端著碗白嫩嫩、熱騰騰的豆腐。一問旁人,才知道,他沒再娶,年紀輕輕的,說者言語里都是慨嘆。
生活就像一片汪洋,委屈、坎坷激起的漣漪總會慢慢消失。生活總要繼續,它就像那豆漿,在滴滴鹽鹵的作用下,留下漣漪,也堅實了內涵。
亮點品味
人生是一條長河,悲歡離合,喜怒哀樂,就是圈圈漣漪。即便是普通平凡的人的生活,也不是始終平靜的。作者選取一位做豆腐的匠人的人生故事,表現其人生的幸福和悲哀,以及對視之如命的品質的捍衛。在故事的展開過程中,正面描寫人物的生存狀態與側面烘托有機結合,次要人物“村西頭的婦女”態度的前后變化,使故事真實可信、具體可感。更為難能可貴的是,作者通過對“點鹵”工藝的詳細描寫,自然地生發出人生的感悟,頗具匠心。
(姜有榮)
【佳作show2】
父親“老”了
顧真羽
我所能感受到的是來自父親的那失落而又迷茫的眼神……而這一切全是因為一場球賽給父親平靜的心湖激起了層層漣漪。
父親是一名體育老師,多年來,他帶領的實小籃球隊總以強悍聞名于縣。父親的一雙大長腿,在大大小小的籃球場上縱橫馳騁了許多年,雖然上面落下了許多“印記”,但戰果輝煌。
這一次,神話竟然被打破了!體力不支?戰術落后?總之慘敗……一向百發百中的父親在最關鍵的時刻發球竟失誤了,球隊最終以30:32 敗給了實小南隊這支新生力量! 就是這次發球險些使父親喪失了對自己籃球能力的信心……看著實小南隊朝氣蓬勃的小將們,父親再也沒有以鼓勵的語氣說“后生可畏”“前途無量”;沒有瀟灑地揮揮手,用安慰別人的口氣說“沒事,沒事,‘勝敗乃兵家常事’嘛”。些許失落甚至懷疑清楚地寫在他的眉宇之間。
很顯然,父親這次沒有我想象中那么豁達。
“老了,老了!”失敗后的父親口中總不停地重復著這兩個字眼。這兩個字就像兩顆堅硬的小石子,在我心中也蕩起了圈圈漣漪:如此蒼老的兩個字,竟出自一向不服輸的父親口中。我向他望去,他一臉沮喪地坐在凳子上,曾幾何時,父親的兩鬢竟悄悄爬出些許白發,而我每天坐在他車后上學、放學,竟全然不知……父親真的老了么?我關心過他么?我悄悄地背過臉去擦掉眼角的淚水,故作輕松地拍了拍父親寬闊而厚實的肩膀,羨慕地說:“老爸,我怎樣才能練出你這樣的胸肌呢?”父親終于現出了得意的神情,雙臂收縮了一下發達的肌肉,似乎領會了我的用意,“嗨嗨”地笑了兩聲。
飯桌上,父親還是沉默不語,他好像在失落中低頭,在猶豫中徘徊,在迷茫中尋找……我和媽媽欲言又止。
下晚自習時,父親開車來接我。“我給你買了一杯柚子茶! ”“我不是說過我不喜歡喝的嘛?”剛剛從題海中走出來的我,煩躁地打斷了父親的關懷,發起牢騷來,竟忘記了他內心的郁悶……
父親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他那因失眠而充滿血絲的雙眼流露出一絲不快,但很快消失了,他將方向盤猛地一打,汽車竟硬生生地撞上了停車柱。“砰!”車門狠狠地扎向柱子,像是在訴說著什么。
車內剎那間一片寂靜……
“你先上樓寫作業吧,我來找人修。”父親嘆了一口氣,掏出手機,向對面的一個角落默默地走去。在燈光的映照下,他狹長的身影今晚竟是如此地矮小,而頭上的白發更加扎眼,我的淚水禁不住又一次流了出來……此時,一圈圈漣漪又在我心中蕩起,我怎能這么不懂事? 本就心情不好的他卻受了我……我也是家庭的一員,有義務幫他跨過這道坎……
從那以后,父親似乎變得更不自信了,只要和籃球有關的宴請,比如裁判、教練、領隊,他都會一一婉言謝絕。
看著父親一天天地消沉下去,我心急如焚。我開始與父親談論球賽,交流心得,讓他做我的籃球教練……我用盡內心深處真摯的情感,讓他感覺到“老爸,你沒老,在我心中,你的球永遠是打得最棒的,無人可以替代”!
漸漸地,父親又頻繁地出現在全縣各大籃球賽場上,或做教練,或當裁判……忙得不亦樂乎。
父親終于又恢復了元氣,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笑著說:“心態好比什么都重要! 榮譽嘛,得之欣然,失之坦然……”
金色的陽光灑在籃球場上,也灑在父親的臉上……父親,你真年輕!
亮點品味
本文的最大看點是雙線結構,作者用真情為生命本身的悲劇感添上了一抹暖色。一方面,時光在流逝,人不服老不行,它所衍生出的立身行事的滄桑感,在“老爸”的心湖中激起了圈圈漣漪;另一方面,“我”不“聽天命”,而“盡人事”,采取了一系列的行動,終于讓父親重拾對生活的信心。我們平素讀得比較多的是父親教育兒子的故事,而本文卻講了一個兒子開導父親的故事,反轉的情節讓文章帶上了一份別樣的溫馨。
(邱冬梅)
【佳作show3】
太奶奶走了
郭蘇嫻
在這個寒冷的冬季,一把火燒倒了那座破舊的磚瓦小屋,而我的太奶奶,在這個冬夜,閉了眼睛,走了。
這場火在許多認識我太奶奶的人心中激起了圈圈漣漪。
奶奶似乎很哀痛,接到這個消息后,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已經是傍晚,她還想去磕個頭,了卻這份心思。但天寒地凍的,我勸她明天去。她一向很執拗,不過這次答應了,可能是中間還隔了一層紙罷。
這個太奶奶與我的奶奶并沒有血緣關系,故而很難十分親近。太奶奶初來時,沒有人待見她,所有人都冷冰冰的,尤其是在太爺爺去世之后,她名義上的子女各奔東西了,由她自生自滅。
“人心冷漠啊”,每每說到這,奶奶總要嘆息這么一句。每當這時,我便立即打斷話題,止住這村里的無聊的故事。
人們也不知道這一把火是從何而起的,恐怕是因為生火取暖的吧。那間小破屋,連個像樣的物件都沒有。那位太奶奶,總是一個人,孤獨地睡去,孤獨地醒來。
我對她的記憶很模糊,不僅是我,奶奶也不怎么記得清了。她經常說,在我小的時候,太奶奶對我不知有多好,可我現在已經什么也記不得了。
第二天,我還是陪著奶奶去了。
太奶奶的葬禮與其說是簡約,倒不如說是草草了事。她的名義上的子女,只是做了些表面功夫,并不是真正地哀悼,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人哀悼,在人們的心中,只是那條廢渠邊上,又多了一座墳而已。
奶奶站在那兒,不知道想說些什么,她打發我出去走一走,我猶豫著點了點頭。一路上,不少人在議論此事,其中大部分是老人,他們不知道自己身后會怎樣,是不是也是如此簡約、草率?他們中的很多人曾每年去村頭等子女,一年又一年,直到不能走了,卻很難看到子女的影子,他們擔憂,卻不曾有辦法。
我忽然想到奶奶的哀戚,好像并不是為了太奶奶,而是為了她自己,她也憂慮著那些老人的憂慮嗎? 我不敢想,也不想問,我不愿觸及她的內心,不想使她太難過。
我陪奶奶又在村里住了兩天,兩天一過,激烈發酵的這件事也就過去了,沒人再管了,漣漪只能歸于寂滅。但類似的新聞,不時還有,令人觸目驚心而又無可奈何。
清明節給祖宗上墳時,人們已經把太奶奶忘得一干二凈了,那座低矮的墳冢前滿是枯草,枯草中又夾雜了許多的嫩葉,不知名的野花陰陰地在風中瑟縮著,沒有人圓墳,也沒有人祭莫。我輕輕地走過去用柳條和野花編了個花環,放在墳上,算是盡一點心意吧。
時間,人心,總會讓人忘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就像石子激起漣漪,來時兇猛,一會就沒有了。而我,會選擇追懷,用我的方式。
亮點品味
千古風流人物,尚且被歷史的大浪淘盡,何況普通平凡之人。一個生命的消失,于他人,于人類,于社會,于歷史,影響微不足道。本文小作者敏感地捕捉住了這一點,以一種冷峻的敘述,表達出對生命的思考。文章用典型化的手法,賦予太奶奶遭遇以一定的普遍性:奶奶也好,村人也好,其實都有著相似的憂慮。可貴的是作者并沒有對農村“空巢老人”的生存狀態完全絕望,而是用“我”編花環的行動,暗示卑微的生命還是有其價值和意義的,給作品增添了一絲亮色。
(邱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