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下日記（組章）

雷 霆（山西）

碎 片

一個人徜徉山水間，寂寞有顫栗之意。山里住著剩下的親人，菩薩毗鄰而居。秋光薄涼，溪水倉皇。日月高高在上，山峰蒼茫如初。采山蘑的小姑娘，紅柳籮筐里，一再漏掉陽光。看看吧，滿溝皆是丟棄的好年華！

在巖山村，泉水洗濯的山蘑，晾曬在臺階上，有脫俗的容顏，我驚異于它們還有高貴的氣息，用來迷惑自己。時光打磨的村莊。石頭墻壁像殘缺的拓片，石縫里泥土散盡，那么多牙齒走風(fēng)漏氣，咬不住半聲鳥鳴。

九月風(fēng)雨飄搖，棗葉微苦，像一些壞消息穿過大街小巷。而告密者依然執(zhí)迷不悟，走在暮色中。這豹紋一樣的秋天來到人間打探消息，山石擋道，溪水在拐彎處留下嘩嘩的響聲。村莊像一張皮草，知足，飽滿，鮮亮，賺足了陽光，尊貴得要命！

廟宇里的瓷器，釋放出內(nèi)心的冰涼。守廟的老人，筐里盛滿新鮮的刨花，像懷抱一片森林走下山岡。

鄉(xiāng)下，碌碡還在風(fēng)化

回村看望八十高齡的母親，在舊宅，看見昔日在田野上滾動的碌碡，陷于圪針叢，或者茅草屋是一樣的。石頭的紋理，八月的谷物無人認(rèn)領(lǐng)。雜草我認(rèn)得，就像認(rèn)得馬的牙齒，棗樹的豁口。大風(fēng)吹得棗樹搖晃。

我和每一顆紅棗一樣，跪拜日月。紫一片，青一片，所有掉落地上的，都有跌落的快樂，加上不經(jīng)意的疼。那年父親去世，也是這個季節(jié)，碌碡置于田野，春風(fēng)遲遲不見吹我。白幡飄搖，九歲的女兒端著爺爺?shù)南嗫颍瑴I水一滴一滴，直至流滿相框。她懵懂的悲傷，就是我一生的悲傷。真的啊，親人越走越遠(yuǎn)，留下空轉(zhuǎn)的碌碡。

沉重的春天，不再碾壓溝壟里的墑情。就像這半生，歲月沒少給我出難題。像泥土那樣，像碌碡的瓷實(shí)和忠誠。總有白發(fā)蒼蒼立于村口，母親越來越小的身板，我得放大幾倍才能看見她內(nèi)心越來越窄的心事。

蘆溪，杏兒熟了

因?yàn)樵绯康娜就皳u晃路過杏枝。我才明白，一座山的寂寞原來如此簡單。鳥鳴，林中的風(fēng)或隱或現(xiàn)，像過往的親人。

因?yàn)榍锷兀L(fēng)吹響玉米稈，我才懂得一代代人穿梭其中，除了生命探取的事物，還有敬仰，那是日積月累的塵埃。香爐太重，青石塑造功名的賬簿。干枯的河床，河鳥四散。

滿梁的莊稼都熟了，那是比秋天更長久的告別。鐮刀缺乏耐心，揮舞著草木的汁液。秋蟬燥熱，羽翼里的寂寞打動我的心。遇見苜蓿時，花朵已是梁上唯一的道白。谷稈的橫截面，那是最后的甘甜，歷盡終身，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寂寞的時候，就想起山泉。這莫名的故鄉(xiāng)，一棵杏的正面和反面都接受了陽光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