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言(遼寧)
如果能用合同的形式按部就班地打上時光的印記,
如果能用旋轉、磨損和銹蝕的形式分析青春的消失,
如果能用噪聲產生方言的形式解讀未來和過去,
如果能用散落灰塵的形式填寫人生的履歷。
那勞動服留下的汗漬對得起工人的稱呼;
一次次俯下的身軀對得起工人的稱呼;
用扳手創造的奇跡對得起工人的稱呼。
此刻,我自己已經不屬于自己。
機器噴涌的吶喊,隨時將微弱的聽覺占據。
此刻,車間已經不是車間。
它是熔爐的胃在不停歇地肢解白天和黑夜的美麗,而我愿成為其中流程里的一個數據。
向前,向前,在奔跑中獲得無限的蔚藍,我完全沉醉于一瞬間的魅力,還有那驚艷了春天的畫卷。
莊稼、房屋和山林,與一種醒著的沖動無關。向左一轉,是紅塵苦旅;向右一轉,是面朝故鄉。
一聲尖叫,不知經歷了幾度夏雨寒霜;
一窗入夢,置換了幾次皎潔的月光;
一路勾勒的戀歌,領著我見識了蕓蕓眾生的綿延。
小車站,連同三三兩兩的鄉親,依舊沒能隱去生活方式的改變,除了一步之遙的風聲襲來,僅有云峰在向遠方揮手。
我總是喜歡搬運時光沉甸甸的模樣,從清晨到黃昏,直到空無一物。招搖的身姿,揮動的手臂連同一抖一落的風,走神兒的疲憊在休息時悄悄抵達。我在影子略顯清瘦時,走出廠房。
當我不停地搬運鋼鐵、水泥和貨箱,像一次次搬運著種子、陽光和希望。一雙手套,接近著生銹了的昨天、半截的泥塊和被企業轉型造就的精品。小時候為了聽老爺爺講故事,我還搬過凳子,長大以后,還搬過成箱的啤酒,以及將別人的夢搬進自己的夢里……
也許,有一天我搬不動了,那一定是因為,我把自己搬空了。
在工廠中,鐵像片膏藥,透過燒焦的月色和生動的粗話,呈現安全帽下幸福的紅潤。
鐵絲,鐵銹,鐵屑,鐵水。會安睡,也會剝落,會懷孕,也會變形,每一次與火焰相親都是一次新的愛戀,每一次與機器相認都是一次新的生命返工。
鐵與鐵擁抱,從來都是火花四濺;
鐵與鐵拐彎,擠窄了車間的寧靜;
鐵與鐵卷曲,閃閃發亮成為夢的豁口。
鐵,在撒歡地燃燒,在延伸的過程中燃燒,在不知所措地燃燒,在我心里燃燒,在無休無止的流水線上擱淺,直至靈魂分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