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農婦華麗轉身：捍衛愛情的方式就是比翼齊飛

慕艾

2019年4月1日，中國畫家顏新元的水墨畫入圍國際無字書決賽，轟動世界。在意大利博洛尼亞書展現場，顏新元撥通了妻子劉雪純的微信電話報喜。這份榮耀，他覺得應該給妻子。顏新元是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教授，被國家文化部授予“民間美術工作開拓者”稱號。而他的妻子劉雪純，卻是一個地道的農婦，五十歲以前主要工作是相夫教子，現在卻被稱為是“中國的女畢加索”“中國的摩西奶奶”，是中國呼聲最高的女畫家之一。這背后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呢？

中年危機襲來，家有悍妻奈若何

2016年9月，北京秋高氣爽，酒廠國際藝術院，莊子灣畫室內，畫家顏新元在敲打手鼓，妻子劉雪純在一隅聚精會神作畫。畫畢，顏新元托腮沉吟片刻，給妻子點贊。其實，這幅鶼鰈情深的畫面，是劉雪純靠畫筆掙出來的！

劉雪純，1954年出生于湖南省益陽市桃江縣農村，高中畢業在家務農，后來認識了當地的電影放映員顏新元，自結婚起，她尊稱他先生。

婚后，兒子顏開和女兒彎彎相繼出生。為了養家，劉雪純帶著一雙兒女在農村種田種菜。其間，顏新元從文化站的電影放映員到縣文化館擔任美術專干，一路高歌奮進，從益陽拼到長沙城。

每朵烏云都鑲有金邊，顏新元的榮耀背后，有著他和妻子幾十年的磕絆。

剛到桃江縣城時，全家只能寄居在陰暗的地下室里，無錢無房無戶口。當時，顏新元的工資不夠花，為了補貼家用，劉雪純每天粗布麻衣擺地攤。

有次，顏新元到兒子學校，看到走廊上站著一個被罰站不讓進教室的小孩。走近一看，原來是兒子顏開，見此情景，顏新元很是傷心。臨走時，老師還拉著他數落對顏開的失望與嫌棄。傍晚回家，顏新元發現劉雪純在小巷子的門口等著他，詢問他的行蹤。顏新元火冒三丈：“你監視我？”劉雪純卻話中有話：“先生去看花花草草了？”對妻子，他是感念的。但她，就是典型的農村潑婦，兩人根本不在一個頻道上。

其間，顏新元前往中央美術學院繼續攻讀研究生。顏新元重新求學，社交圈變大了，對生活方式也有了更高的一種向往。有次，顏新元回家探親，剛進門就被一個破罐子絆倒，摔了個狗啃泥。抬頭，看到家里椅背和床檔上隨意掛放衣物，桌上放滿了瓶瓶罐罐。顏新元坐起來指責老婆：“娶妻娶賢，你看你把家里搞成什么鬼樣子？”劉雪純反唇相譏：“先生，你是不是在花花世界看花了眼，變心了你就早說！”夫妻間的爭吵一旦有了開始，便如同洪水開了閘，再也關不住。此后，夫婦倆常為瑣事吵架，顏新元頭疼的是，妻子說出的鄉音俚語比農村婦女還土氣。

妻子拿不出手，兒子成績不好，忐忑與焦灼的心緒交織，顏新元開始失眠。最后，兩人決定帶著孩子離開。劉雪純一口應承：“先生，你去哪里我跟去哪。”然而，夫妻倆的關系，并非改變環境就能變好的！

2000年，顏新元調到湖南美術出版社從事美術編輯工作后，社里分了單間的房。他們找了幾塊木板做了個空中閣樓，兒女睡上面，夫妻住下面，一家人才住下來。有次，鄰居老太含糊對劉雪純說：“你們住在這個房間里還好嗎？”原來有個人死在那個房子里。沒隔幾天，顏新元聽到院子里轟鳴的鞭炮聲。推開窗，發現妻子在樓下放起了鞭炮，放完鞭炮，她上樓來：“哎，我放個鞭炮就當是認個門，跟游蕩在這個屋子里面的死去的靈魂交個朋友，我們歡迎他待在我們家里看著我們好好地生活。”顏新元一個頭兩個大：“這里住的都是有學識的文化人，你要讓全院知道咱們是農村的？”

到長沙后，劉雪純給公家的樓道掃地，擦洗欄桿，收拾垃圾，晚上回家，身上都散發著生活垃圾的味道。顏新元嘴上不說，心里不是滋味。

這邊，為了維持生計，劉雪純嘗試開拓裝飾裝修、霓虹燈制作安裝、工藝品仿制、開古玩店等經營項目，每天忙得腳不落地，沒睡過一個完整覺。

有次深夜，兩人因為一件小事鬧起矛盾。擔心吵醒孩子，他們等孩子們睡去以后，壓低嗓門卻惡狠狠地吵架。劉雪純邊罵邊哭：“你眼光高了，不愛我了！”顏新元覺得自己沒有被信任，想著都不被信任了，還有什么意義在一起過呢？

畫筆解開的中年危機，“顏”師出高徒

2003年秋，顏新元任職湖南衛視娛樂頻道《藝術玩家》欄目鑒定專家，還被湖南畫院特聘為畫家。

他跟妻子約法三章：“我現在也有個一官半職，朋友會常來做客，以后家里必須保持整潔。”有次，顏新元看到劉雪純正將外套隨意扔在沙發上，立即喝止。不料，劉雪純大怒：“你沒手嗎？看不慣自己去收拾！”顏新元惱火得很：當初謙讓溫柔的夫人怎么就變成這樣？

其實，顏新元名氣高漲后，在外應酬的時間越來越多。妻子卻整日困陷在家庭瑣事中，兩人似平行線，沒有任何交集。在家里，他們一整天聊不到一句話，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

有次，顏新元參加一個畫家朋友的酒會，畫家夫人也出席，看著他們夫妻情深的畫面，顏新元黯然神傷。冷戰，是對婚姻生活的凌遲。

顏新元在家的時間少，教育子女的重擔也落在劉雪純身上。令他欣慰的是，顏開和顏彎彎分別在中央美術學院念研究生和大學。他知道，這與妻子的付出有很大的關系。

有次，同事特意拉住顏新元：“我看到你們家孩子幫媽媽往垃圾車上捆綁垃圾，去垃圾站送垃圾，現在的孩子看母親做這樣的低級勞動，都會覺著丟臉，躲開都來不及。”顏新元愣在原地，他感謝妻子的付出，可是對她提不起勁。時光無情，早已將兩人雕刻得面目全非。孩子們紛紛外出念書，連接夫妻的唯一的紐帶都斷了。

2004年4月，在中央美術學院讀大一的彎彎暑假結束返校，劉雪純看到畫板上余下油彩，覺得可惜，她畫出了她生平第一張油畫——女兒的肖像。握著女兒的畫筆，醮著女兒用過的油彩，她感覺自己走進了女兒的世界，正和女兒一起享受畫畫的快樂。劉雪純的嘴角露出久違的笑，那一刻，她覺得陽光爛漫，空氣清甜，連一向冷戰的丈夫也變得可愛起來。

此后，劉雪純上午買菜、做飯、拖地，做完家務活后在家里畫畫，對待顏新元的態度也有所好轉。她沒有進過美術學校，想怎么畫就怎么畫，她在家的房子屋頂花園，種了辣椒、蘿卜、絲瓜、空心菜。進入油畫的世界后，她進入了女兒的世界，也開始嘗試進入丈夫的世界。

2004年6月，顏新元剛進門，劉雪純興高采烈地向他展示一只青蛙。這個青蛙的圖形主要就臨摹了顏家傳下來的一小方刺繡。顏新元很驚喜，表揚了她一通。次日下班，劉雪純又拿出一幅新畫，畫的是螃蟹，也是那祖傳繡花枕頭里面的一個紋樣。顏新元漸漸發現，妻子帶給他的驚喜，除了繪畫，還有生活上的。

他們住的湖南美術出版社家屬區，女編輯蔡皋有一座巨大的屋頂花園，種植了上百種植物和蔬果，院子里的男女老少常常聚在她的花園里談天說地。劉雪純也喜歡往蔡皋的院子里鉆，還常常在那里逗留。

2004年9月，顏新元下班后，看到家里半月形陽臺放上了水，水里面漂著浮萍，還種上了觀賞荷花。顏新元有些吃驚，劉雪純不問自答：“先生，這是我從蔡皋老師那兒搞來的。”有了劉雪純的精心打造，閑置的小陽臺一下變成了家里最誘人的歇息觀景的場所。這點文人的浪漫，對顏新元來說，很是受用。更讓他受用的是，這是他一直瞧不上的妻子親手打造的！

2005年春節，顏新元突然鄭重對劉雪純說：“如果你想成為畫家，從明天開始就換成畫親自看到的。”次日，劉雪純就已經開始有了寫生的加入。她將親自采摘的花朵加入她的畫作里面。

在繪畫上，丈夫顏新元是一位嚴師。

劉雪純初涉油畫，她用復印紙畫好局部，再鋪在油畫布上，用鉛筆沿著線條把畫稿復印到油畫布上。顏新元直接批評：“畫得可以，但你這個作畫方式恐怕拿出去會讓人笑掉大牙。”劉雪純年過五十，被丈夫批評了，有些慍怒。但她忍著性子，扔下了復寫紙，邊畫邊抱怨：“就像在茫茫雪地上滑冰似的沒有著落感。”時間久了，她的筆觸慢慢地就變得瀟灑和自由了起來。

2006年春天，劉雪純作畫時，遇到一個難度很高的構圖，于是央求丈夫幫忙，不料顏新元冷言冷語：“你愛怎么畫怎么畫，畫錯了沒人追究你的責任，也沒人要買你的畫。”劉雪純腳一跺，惡狠狠看他一眼，別過頭去繼續作畫。

有了畫畫這個橋梁，兩人開始破冰，他們經常交心。劉雪純像一塊海綿，從丈夫的版畫、母親傳下來的刺繡、挑花和剪紙中汲取營養，一發不可收拾，共畫了60多幅。

2006年10月，劉雪純嚎啕大哭著跑回家。原來，有位同事的家屬怪她偷拿擱在樓道的紙箱子，罵完還指著她鼻子惡狠狠地說：“你給我小心點。”顏新元告訴她：“你把畫畫好了以后請她去看你的畫展。”這件事后，劉雪純更加認真，將所有時間都利用起來作畫。

2006年12月22日，“劉雪純美術作品展”在湖南省文物商店大樓舉行。畫展期間，中國美協、國家文物局的主席等慕名而來。劉雪純從農婦成為畫家，轟動了長沙城，震驚了藝術界。現場，同事紛紛來捧場，眾多藝術大咖挽著劉雪純合影！不僅如此，劉雪純的畫有很多人爭相購買，當代藝術家方力鈞先生也來買了一張。劉雪純將賣畫的錢直接給了顏新元：“先生，過去家里著急要用錢都是你在操心，我好不容易有這么一次能夠為家庭做點貢獻，你拿去用吧。”

2007年3月，畫展結束后，劉雪純聲名遠揚。在家庭聚會上，劉雪純道出真實想法：先生在北京讀書那幾年，見識飛速上漲。自己因為家庭生活的原因，沒有過走向社會公共空間做某項公共事務的正式工作，變成一個被社會遺忘的角落里的人，甚至可能滑落成為經典怨婦。在生活情趣和藝術追求等方面，兩人越來越走不到一起，這樣兩極分化的趨勢下去，兩人的距離會越來越遠，越來越缺少溝通的可能，也會少不了夫妻之間發生更多的誤會。學畫，是為了“靠近”先生！

劉雪純意識到，丈夫若向前，自己必須跟隨。她主動提出幫丈夫做電腦設計。2007年5月，劉雪純到長沙一個高檔的電腦培訓班學習半年。2007年11月，劉雪純畢業后就買了一臺蘋果電腦。電腦剛買回來時，顏新元需要設計一個PPT，兩人通力合作。劉雪純操作電腦，顏新元搬條凳子坐在她左后方。有次，顏新元嫌妻子打字慢：“你去看看打字室的小姑娘打字，看都看不過來……”劉雪純急了：“你來，你來打呀！”而對于電腦操作，顏新元是不熟練的。他第一感覺被將軍將死了，只好一聲不吭，看著她慢慢打字。

磨合久了，兩人有了默契。2008年初，劉雪純不但幫丈夫制作書籍內頁的排版，還設計書的封面，設計圖書的海報。2008年12月，顏新元調任北京市航空航天大學任教。到北京后，劉雪純開掛了，她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家庭主婦了。劉雪純設計制作了到北京參加出版界設計作品展示獲獎的海報，還設計出《世界現代藝術大師學民間》《中國當代新民間藝術》《東方圖像榜》《民間美術觀念》等作品。其中，《民間美術觀念》獲得兩個國家圖書大獎。

一聲先生一世情，寶藏妻的日常愛你

其實，劉雪純對收藏也有獨到建樹。

2009年春節，顏新元看了一晚上畫冊，便訂了最早的航班飛往上海，花16萬元購買了畫家丁立人的三張畫和一個瓷瓶。原來，顏新元熱衷收藏。調到北京后，單位給了16萬的安家費，他決定先斬后奏，回家后對劉雪純攤牌：“錢全部被我花完了。”顏新元本以為會等來一頓破口大罵，沒想到她笑嘻嘻地說：“來，看看畫！來，看看花瓶！”

令顏新元吃驚的是，妻子不僅沒有責怪他敗家，還將名家畫作狠狠表揚一番。此前劉雪純在長沙一個古玩市場開古玩小店，她跟著那些玩家們學了不少的鑒賞知識。有了這次“敗家”，顏新元從市場買回任何一樣物品，她都要“參政議政”，提出自己的見解，真假，年代，她都會說出一二。

到北京以后，雪純有了更多的時間和機會從事繪畫。2009年4月，兩人專門租了一個繪畫工作室，取名莊子灣。工作室里大部分的空間都用于存放劉雪純的新舊作品。工作時，夫妻倆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2010年一天，顏新元外出歸來，發現家里的發財樹長高了幾寸，而且樹葉好像上了油。劉雪純笑瞇瞇告訴他：“我發現了一個技術可以申請專利，就是用啤酒去擦洗每一片樹葉。”過了幾日，顏新元發現妻子將發財樹畫了出來。此后，顏新元總期待著妻子的小聰明。

顏新元很粗心，時常忘事。劉雪純幾乎成了丈夫的電腦記憶器。除了提醒交代的事情，還會提醒某某老師最近身體不好，還不給他打個電話？某某老師好久沒見面了，是不是得拜訪一下？某某同學說明天要來拜訪，萬一人家帶了水果什么的，你不得事先備辦好回敬人家的禮物？

在妻子的感染下，顏新元也開始關照生活點滴。2012年，兩人開始在工作室和家里的陽臺種菜。劉雪純喜歡種洋姜，不用打點就長得好。洋姜的苗很高，根莖攜著周身綠葉，到了秋天還開出來好看的黃色的花。冬天枯萎以后，劉雪純把根塊挖出來，清洗切片，拌上湖南剁椒，分贈給親友。眾人紛紛夸獎：“這道菜就跟劉老師的個性一樣，看起來不起眼，卻是個寶！”

2013年，劉雪純受邀前往四川、青海、內蒙古等地采風。劉雪純有了自己的事業后，兩個孩子也受到鼓舞。顏開以優異成績從中央美術學院畢業后，在北京理工大學工作，也是青年畫家。彎彎成為知名插畫家，2014年出版的作品遠銷新加坡。

2015年，兒子和女兒相繼成家，他們的畫作在全國巡回展出，專家學者給予畫展高度評價，媒體盛贊一家四口人獨特的藝術魅力。2016年，外孫和孫子出生后，劉雪純一邊帶孩子，一邊作畫。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授予他們《書香之家》的牌匾。文初那一幕，是夫婦倆的日常。

2017年，劉雪純的畫作得到媒體極高贊譽，她受邀為法國南部酒莊的橡木葡萄酒酒桶作畫。酒莊有感于夫妻情深，將他倆畫的葡萄酒套裝賦予真情經久不衰的主題。在劉雪純的帶動下，家人全部加入到繪畫行列。2017年12月26日，“活自在真幸福，一家人畫畫”在上海寶山國際民間藝術博覽館展覽。2018年，北京農業大學一個校辦企業邀請劉雪純為自己的雞蛋品牌設計包裝袋。

2019年4月1日，中國畫家顏新元的水墨畫入圍國際無字書決賽，轟動世界。在意大利博洛尼亞書展現場，顏新元撥通了妻子劉雪純的微信電話報喜。這份榮耀，他覺得應該給妻子。這頭，一個爽朗的農婦笑聲穿透屏幕：“恭喜你啊先生。”這次，顏新元扳回一局！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