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侃
今年3月8日,長航公安上海分局在長江上海段外高橋水域執勤的過程中,發現了一艘裝有柴油并正在駛向蘇州吳江進行交易的船舶,并由此揭開了一起非設關地走私成品油的案件。

圖為本案庭審現場
記者從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檢察院處了解到,被告人馬俊彥(另案處理)為非法運輸成品油以賺取運費,購買了一艘干貨船并進行非法改裝。后又雇傭馬浩然、王雨辰、姜衛東等人上船工作。其中,馬浩然擔任船上負責人,負責與貨主聯系、指揮航線等,王雨辰、姜衛東兩人擔任駕駛員。
3月7日,馬俊彥事先與貨主聯系商定后,在明知無相關正規運貨手續、油品來源非法的情形下,依然通知馬浩然按照貨主的安排運輸柴油。“3月7日,馬浩然等人的船只從上海立新船廠碼頭出發,于當晚11點左右到達浦東國際機場對面的錨地拋錨,并等待裝載柴油的海船到達。”次日凌晨2點左右,海船上的負責人打電話說船到了,于是雙方便用激光燈互對暗號進行確認。緊接著,馬浩然的船只起錨靠泊至海船旁,并接駁輸油管向艙內輸油。整個過程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總共過駁柴油500余噸。期間,三人為了逃避監管,還關閉了海事導航系統
經鑒定,涉案成品油符合車用柴油相關指標要求,價值人民幣315萬余元,在進口環節應繳稅款為人民幣128萬余元。據幾名被告人到案后交代,這其實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作案了。今年2月,幾人同樣在浦東機場附近的錨地里裝駁柴油,隨后便運輸至楊林港將油賣到油罐車上。據了解,僅該次運輸,馬俊彥等人就獲得了6萬元的運費。
11月6日,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檢察院對馬俊彥等人以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提起公訴。
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指的是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行為。在刑法理論中,一般稱之為贓物犯罪或者贓物罪。簡言之,就是銷贓。
其實,關于該類犯罪的性質,在刑法理論中也存在各種不同的學說,大致來說主要分為追求權說、違法狀態維持說、利益參與說以及事后共犯說。其中,追求權說認為,贓物罪是給原犯罪人的被害人對自己的財產追求權造成困難的犯罪,其法益是本犯的被害人對自己財產的追求權。追求權說顯然是站在侵犯財產罪的角度來闡釋贓物犯罪。實踐中,也有許多國家采取這一學說,比如我們的近鄰日本。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我國的刑法中,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被歸類在妨害司法罪而不是侵犯財產罪,由此也不難看出,我國的刑法規定并沒有采取追求權說。
違法狀態維持說則認為,贓物罪的本質是使由犯罪所違法形成的財產狀態得以維持、存續,其法益是合法的財產狀態。這也是一些國家的判例和通說的立場,比如德國。盡管違法狀態維持說也是以贓物罪具有財產罪性質為前提的,但兩者也有顯著的區別。按照違法狀態維持說,該非法的財產狀態不一定是由財產犯發行為引起的,對其他行為引起的非法狀態加以維持,比如違禁偷獵行為所得的無主物和偽造的文書等作為犯罪的對象,也是贓物犯罪。而按照追求權說,依據所有權產生的返還請求權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只有針對侵害所有權的財產犯罪的所得物,才成立贓物犯罪。二者的對立,很大程度上歸因于德國刑法中贓物犯罪事后從犯的性質和日本刑法中贓物犯罪的獨立犯性質。
當然,除了追求權說和違法狀態維持說以外,也存在利益參與說和事后共犯說,前者的觀點認為贓物罪是參與本行為人所得到的不法利益的犯罪,后者則主張贓物罪是幫助本行為人利用贓物的犯罪。
我國刑法第312條規定了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明知是犯罪所得及其產生的收益而予以窩藏、轉移、收購、代為銷售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
檢察官告訴記者,在辦案的過程中,亟待解決的首要問題就是,對于幾名被告人,如何證明其是否明知自己運輸的成品油屬于犯罪所得,亦即主觀故意的認定。針對這個問題,與其他一些犯罪一樣,贓物罪主觀故意的證明同樣也是極其困難的。國內外的司法機關在這一點上也都在不斷探索。比如,日本的檢察機關為了解決這方面的問題,曾經建議,或者根據一定的客觀事實推定行為人認識到了贓物性,或者新增過失贓物罪,但最終沒有被改正刑法草案所采納。有學者對此解釋道,所謂過失贓物罪這種犯罪類型,必定會遭到強烈反對,比如一些古董商人,或者古舊書籍的買賣者。因此,想要新增過失贓物罪,問題還是非常多的,所以不能認為是恰當的立法形式。
但是通過推定的方式來認定本罪的故意,則在有些國家得到了立法的肯定,比如,1999年以前的德國舊刑法就持相同的立場。再比如,瑞士刑法第160條就規定,明知或者認為某一物品是他人通過財產犯罪行為所獲得的贓物,購得、接受贈送、作為抵押物、藏匿或者幫助轉讓的,處五年以下重懲役或者監禁刑。其中的認為,就是一種推定的規定。
回到本案。關于幾名被告人的主觀故意的證明,檢察官對記者表示,同樣有明確規定,即行為人沒有合法證明,逃避監管,在非設關地運輸、販賣、收購、接卸成品油,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綜合其他在案證據,可以認定具有走私犯罪故意。這十種情形包括使用“三無”船舶、虛假船名船舶、非法改裝的船舶的;故意關閉或者刪除船載AIS系統、GPS及其他導航系統存儲數據,銷毀手機存儲數據,或者銷毀成品油交易、運輸單證的;在明顯不合理的隱蔽時間、偏僻地點過駁成品油的;使用暗號、信物進行聯絡、接頭等。結合本案的實際情況來看,馬浩然等人所在的船只原本只是干貨船,去年11月才花錢對其進行改造,“被告人到案后承認,由于改裝船隱蔽性好,不容易被執法人員發現,因此才動了改造船的念頭”。是為使用非法改裝的船舶;同時,與其他一些干貨船不同,涉案船只并沒有明確的航次和計劃,船上也沒有貨單,更重要的是,其選擇的裝油時間也均在深夜,是為故意關閉或者刪除船載AIS系統及在明顯不合理的隱蔽時間、偏僻地點過駁成品油。最后,在裝載走私成品油的海船到達時,雙方還使用了暗號進行聯絡。因此,綜合以上幾點來看,可以推定幾名被告人具有主觀明知的事實。
另一方面,關于本案上游犯罪是否查證屬實的問題,檢察官則認為,“上游犯罪查證屬實”確實是認定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的前提,但“查證屬實”并不以上游犯罪的相關犯罪分子到案為必要。從本案具體情況來看,國家對成品油經營實行的是許可制度,對成品油進口實行的是國營貿易管理,個人及未經許可的企業是不得從事成品油經營和進口業務。從本案證據反映的事實來看,涉案船只向海船過駁柴油,一沒有向海事部門報備,二無法提供正規合法的合同、發票等手續,三行為隱蔽,違反正常交易常理,足以說明涉案船只過駁柴油的并非是具有合法許可的成品油經營企業,更不可能是從事成品油進口的國營企業。在此基礎上,涉案成品油從海上運輸過來的來源,也無非兩種可能,一種是境外煉制,走私入境;另一種是境內煉制,但未經有關部門許可非法經營出售。無論是哪種情況,根據我國刑法,均已構成犯罪。
因此根據本案事實,涉案船舶所運成品油依法可以認定為犯罪所得。
如前文所述,我國刑法將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規定為妨害司法類的犯罪,它的存在使犯罪所形成的違法財產狀態得以維持,妨礙了司法機關利用贓物證明行為人的犯罪事實,應當予以堅決地打擊。另一方面,本案的一大特殊性在于,其非法運輸的是柴油,而幾名被告人所在的船只本身并不具有運輸柴油的資質。他們在到案后也承認,私自改裝船只是不對的,且具有很高的危險性。近年來,在運輸途中發生石油泄漏的新聞并不少見。一旦發生泄漏,進而演變成石油污染將會給生態環境帶來不可估量的影響。因此,對于馬浩然等人的打擊,不僅僅是出于社會秩序管理的必要性,更是出于對我們所處的生態環境保護的必要性。
(本文相關當事人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