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渡（短篇小說）

段玉芝

杜小曼第七次發來微信：再給你十分鐘，不來就看不到我了。我立馬回復：親，五分鐘。

今天一早我約杜小曼晚上六點去花渡吃西餐，下午接到經理指示，原本月底要的總結，明天一早就要發他郵箱。我只好加班。上個月經理放風，他極有可能調到東北三省去做大區經理，這樣我們辦事處便有個空缺，他暗示總部打算從我們辦事處提一個人做經理，所以最近大家的工作積極性都很高，確切地說是我和王春華工作積極性大增，因為我倆旗鼓相當，被經理推薦的可能性最大。我業務干得好，還會整材料，寫個報告總結發言稿什么的。王春華業務一樣好，但不會寫材料，可他比我會喝酒比我會侃大山。一想到這一點我就頭疼，只有更加賣命地推銷電動車。

我剛關上文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經理滿面春風地進來，我急忙又打開文件。我用眼睛的余光掃到賈翠翠雪白的小腿和涂著大紅指甲油的腳指甲。經理說，小紀，走，一起去吃飯。我急忙站起來恭敬地說，李總，我還不餓，餓了叫外賣就行。李總說，你小子別啰唆，磨刀不誤砍柴工，吃了飯再干活來勁兒。賈翠翠咯咯地笑了，順手往嘴里送了一顆巧克力豆。

我關上電腦，忽然聽到走廊傳來拉桿箱的聲音，回頭看到嫂子站在辦公室門口。經理從瞬間的驚異中反應過來，你怎么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好讓小紀去車站接你。嫂子說，你們這么忙，又加班，我自己打車過來就行。我看到賈翠翠嚼著巧克力，饒有興趣地看著經理從嫂子手里接過拉桿箱。經理說，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出去吃飯……回頭看看賈翠翠，又看看我，咽了口唾沫。我見狀飛步上前攬住賈翠翠，嫂子你來得正是時候，我女朋友下了班來看我，李總要請我們吃飯。經理臉上笑開了花。翠翠，這是李總夫人，我介紹說。

吃飯的地方經理選在花渡。我算了算，從杜小曼發最后一條微信，到演完這場大戲，安頓好嫂子，我們再步行到花渡，已超過半小時，估計杜小曼早已拂袖而去。

一陣風吹過，吹亂了經理的頭發，他盤在頭頂的那縷長發聳拉下來，在風中亂舞。賈翠翠正要伸手去理，手被我在半空中握住，翠翠你的指甲油該再涂涂了。嫂子溫柔地把經理的頭發理好。

我在心里一萬次感謝杜小曼，她一怒之下離開了花渡，省卻我萬般麻煩。我急急忙忙回微信：你走了，我也不吃了，回去吃方便面繼續加班。發完微信就可以暫且不管她。嫂子不能喝冷飲，我跑到吧臺要開水，翻出自己包里的鐵觀音泡上，我看出經理對我的周到很滿意。我私下里用目光狠狠砍了他一刀，我這么做是為了嫂子，我在經理家吃過嫂子包的水餃。我剛畢業時在濟南總部呆過一年，嫂子在總部上班的時候還給我介紹了三個女朋友，可惜兩個沒看上我一個我沒看上。后來嫂子內退照顧孩子，我也駐外跑業務，見面才少了。去年他們的兒子考上大學，嫂子閑下來，偶爾也到這里來。這次屬于突然襲擊，因為嫂子每次來都是我開車拉著經理去高鐵站接站。想到這里我趕緊給賈翠翠切了一片披薩，這才是男朋友應該做的。

吃過飯經理和嫂子就回經理租住的宿舍去了，至于賈翠翠，經理沒有機會安排我什么，嫂子一步不離地跟在他左右。

在花渡門口，我對賈翠翠說，再見，我要回去加班了。賈翠翠說，那我去哪里？我說，你回學校吧。她說，學校放假了，宿舍樓里鎖門了。我說。那你住酒店吧，我有連鎖酒店的會員卡，能打折。她說，我討厭住酒店，一個人太冷清，要不我去你們宿舍住吧？我想了想說，隨你了，反正他們都出差了。我發了個微信向經理匯報。

我在宿舍公用客廳里把報告寫完發到經理郵箱，已經十二點了。我伸個懶腰走進我和另一個業務員的房間，發現賈翠翠赫然躺在我床上，涂著指甲油的手指像梅花一樣點在白腿上。這一刻我特別想念杜小曼，要是杜小曼，我早就撲上去了。我愣了愣神轉身往外走，說好了她睡王春華的床，在我們六個人中，王春華是最愛干凈的一個，空調被都不忘疊上。賈翠翠一躍從后面抱住了我，她的香水味兒從我后腦勺涌過來。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感覺有些眩暈。賈翠翠說，你不是我男朋友嗎？男朋友該做的事你還沒做呢。我說，我照顧你夠好了。賈翠翠說，你裝什么蒜？我看你比老李還會裝。一提老李我打了個激靈，我干了七年的業務員，還指望著老李推薦我做銷售經理呢。心里雖這么想，可我就是拔不動腿。片刻的猶豫之后我便回身抱起了賈翠翠。

事后我穿好衣服，抱著電腦往外走，我沒有回頭，順手把門帶上。我去了王春華他們房間，但是我沒有睡在王春華床上，我實在受不了他把空調被疊得那么整齊。我朝他床前吐了口唾沫，睡在了他對面床上。

迷迷糊糊之中我又打開電腦，上了公司內部網。我看到公司新發的紅頭文件，任命李奎生為東北三省大區經理，紀宇為上海辦事處經理。我歡呼起來，這意味著我的收入要翻倍，要擁有不大不小的權力了。紀宇的名字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終于占滿了整個電腦屏幕……

五點半，我被經理的電話從美夢中叫醒。經理說，這么早影響你休息了吧？打電話是想告訴你，你發過來的報告我粗略看了一下，還不錯——經理頓了一下。我急忙說，翠翠在王春華他們房間睡的，還沒起，要不我叫她？經理說不用了，我答應陪她上街買衣服，去不了了，你陪她去吧，發票留好，我給你報銷。我說好，接著我又說，嫂子在這里的這幾天還是讓翠翠住酒店吧，她住在這里我覺著別扭。經理一笑，今天她不住酒店也不行了，王春華他們三個要回來了。

賈翠翠聽說我要陪她逛街很高興，親昵地挽住我的胳膊。我推開她說，我是奉命行事。賈翠翠嘴一撇，昨晚也是奉命行事？小心我告訴老李。我盯著她，你會嗎？她毫不示弱地盯著我，那可不好說。

我陪著賈翠翠逛了一上午，賈翠翠買了兩套套裙、一條褲子，現在在試一雙六分跟的涼鞋，買完這雙涼鞋，就大功告成了。下午我就能去哄杜小曼了。賈翠翠問我，好看嗎？為了盡快結束，我言不由衷地說，很棒！賈翠翠對導購員說，就它了。導購員把小票給我，我接過來準備去收銀臺交錢時，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我回頭一看，杜小曼涂著血紅的嘴唇對著我。我驚慌失措地說，小曼……杜小曼看看賈翠翠，賈翠翠眉眼飛舞著說，紀宇，快去交錢呀。杜小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手伸向我的臉，我立刻感到一陣灼痛，她長長的指甲抓傷了我，由于用力過猛，她中指的指甲折斷了。杜小曼正要再抓我的臉時我擋住了她，杜小曼又踹我：不要臉！我說，小曼你聽我解釋，她是我們經理的女朋友，我們經理夫人來了，我陪她……杜小曼看了看折斷的指甲，真會編故事，咱倆完了！杜小曼轉身揚長而去。

我用賈翠翠遞過來的紙巾擦擦臉上的抓痕，若無其事地全程陪護賈翠翠，買鞋，吃飯，安排酒店。賈翠翠不再呱呱地說個沒完，但我好幾次捕捉到她幸災樂禍的笑。

一切安排妥當，我開始聯系杜小曼。一個下午杜小曼都不理我，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我跑到她租的房子里找她，合租者告知沒有回來。

第二天嫂子打過電話來，讓我和女朋友一起去她那里吃水餃。此時經理和賈翠翠已在蘇州了，我們的客戶也知道翠翠，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不要緊，我只祈求嫂子不要知道。

我一個人去陪嫂子。我編的謊言很圓滿，我說本來答應陪女朋友逛街，一個客戶要來臨時取消了，女朋友因此跟我吵架了。嫂子說，雖說是因為工作，終究你倆先說好的，你要好好賠不是。我說一定一定，她在氣頭上什么都聽不進去，過兩天就會好。

我試探著問嫂子大區經理的事。嫂子說，我也聽說了，這次來問了問奎生，奎生說差不多定下來了。我說，真舍不得李總走，我跟著李總干了七年，學了好多東西。嫂子放下筷子說，奎生很喜歡你，他說你很像他年輕時候，肯干活，能吃苦，他說他走了要推薦你做辦事處經理。我喜形于色，謝謝李總和嫂子。嫂子說，紀宇，我知道你老實，你跟我說實話，有人說奎生在外面有相好的，到底有沒有？我毫不猶豫地說，誰這么會造謠？當然沒有了！經理一心想著銷售量，整天忙得跟個陀螺似的，哪有空？嫂子笑了，我也是這么想，人怕出名豬怕壯，有人看奎生這些年發展得好，編排他呢。嫂子的笑容里有一絲寬慰，好像還有些傷感。難道她不信我的話？我不再說什么，急忙往嘴里塞一個水餃。

杜小曼還是不理我，我只好給她發封郵件，告訴她事情的來龍去脈，重點強調我這么做是為了升遷，我要是能當上辦事處經理，一年多掙個十幾萬，我們買房子的首付很快就湊起來了。沒想到半小時后杜小曼竟回了，她說，也許你說的升遷湊首付的話是真的，可你和那個美女的眉來眼去也不假，我可不愿戴綠帽子，就此分手吧。我知道杜小曼不是能哄得來的，她是大都市里的小白領，受過高等教育，自尊心杠杠的。不過我不死心，先由著她吧，等我升了職再說。

賈翠翠給我發了個微信，問和好了嗎？我沒回，和好不和好關你屁事！不要兔死狐悲。賈翠翠接著又發來一張照片，是一張自拍，不得不說她看起來清純靚麗。后面有一個人遠遠看向這邊，這個人正是經理。不知為什么我心念一動，把照片存起來。

一個月之后的一個清晨，我從公司內網看到一個新的紅頭文件，任命李奎生為東北大區經理，上海辦事處經理由王春華擔任。王春華的名字刺痛了我的眼。

我正在外地出差，給總部的朋友大海打電話，問他知不知道上海辦事處換經理的事。他說，知道啊，前一陣子就瘋傳李奎生去東北，上海那邊他推薦王春華接任，有什么不對嗎？我說你敢確定他推薦的是王春華？大家都這么說，大海壓低了聲音，消息是從人力資源部傳出來的。

我處理完業務上的事，第二天回到上海，王春華已經坐在李奎生的位置上了，李奎生已于昨天乘飛機去東北上任。我想他匆忙離開，是不想面對我。王春華召集人開會，任命我為副經理，把我的三個大客戶交給小張。如此一來，我就成了喝茶的閑人，專給他打雜了。我真想拿桌上的茶杯砸他的臉，但是我忍住了。我想起一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

李奎生竟然沒推薦我，真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我把賈翠翠發給我的照片，一轉手發給了李奎生。沒過多大會兒李奎生打過電話來，小紀，你發翠翠的照片什么意思？我說，發的不是賈翠翠的單身照，是你倆的合影，你放大了照片看后面，你站在樹下看她呢。這不代表什么，在景區誰都可以被別人照進去。這只是最新的照片，我這里還有你倆以往的合照。別忘了她在我們宿舍住過一夜，我偷著從她手機里找到這些照片，我還沒有想好，是發給嫂子看看呢，還是發在公司銷售人員微信群里。李奎生的聲音變了，小紀，你……我嘿嘿一笑。李奎生軟下來，小紀，沒有當上辦事處經理，你是不是心里有想法？我說，想法一大堆，你說我哪一點比王春華差？是業務還是長相？我把賈翠翠認作女朋友，引起杜小曼猜疑，她和我分手了！李奎生沒有作聲。我說，當然了，經理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有推薦權，沒有決策權。李奎生說，我沒推薦你。我一愣，沒想到他沒扯皮。李奎生又說，王春華的叔叔是劉總的朋友，我也是事到臨頭才聽劉總提了這么一句。劉總是我們公司分管銷售的副總。我說好啊，我去問問劉總，反正我是不打算在公司里干了！別別別，小紀，我會給你制造機會，東北這邊沈陽辦事處的經理我不滿意，找機會我讓他走，換你。我想起給小曼的承諾，說經理你知道我女朋友在上海，你把王春華換沈陽去。這有難度。只要你想做，我說，沒有干不成的事兒。李奎生說，小紀你不要把我逼急了！我說你已經把我逼急了！李奎生很干脆地說，好吧。我問，要等多長時間？李奎生沉吟一下，三個月。我說，兩個月，我只能忍受王春華兩個月！李奎生說，我真沒想到小紀你會做出這種事來。我說老實人就該被欺負？狗急了還跳墻呢！李奎生說，如果這事辦了呢？我說，一筆勾銷，我要再敢敲詐你，你就找人打殘我。李奎生說，這可是你說的。

王春華大概得到了什么指示，他沒有再為難我，給了我一些副經理的權力，不過他收回的那三個大客戶沒有還給我。我已經不在乎了，我在等著更大的變動。

杜小曼還是不接我電話，QQ和微信也都拉黑了我。有一天晚上我在她小區樓下等到十二點，一個矮小的年輕男人送她回來，那男人操著一口地道的上海話。我抱著雙肩走上前去，那個上海男人有些膽怯，后退了一步。杜小曼拉著他的手挑戰地望著我，咱倆早就完了，這是我新男友。我說，你是不是早就想找個上海男人在上海安家落戶？她說，謝謝你讓這種想法變成現實，小安有兩套房子，一套他父母住，一套他住。我說，你是要嫁給房子嗎？杜小曼說，我就是，怎么了？我攥緊的拳頭一下子松開了，我忽然失去痛捧一頓這個上海男人的興趣。我說，杜小曼，你就不能等一等？你會后悔的。

我一個人晃晃悠悠走在上海的夜色中。這時賈翠翠打來電話，聲音里有一種恐慌，紀宇你睡了嗎？我說沒有，在大街上看上海夜景。賈翠翠說，我一個人在老李的宿舍，你來陪我吧。

賈翠翠把每個房間的燈都開著，客廳，餐廳，兩個臥室，廚房和衛生間。賈翠翠說，老李說了，這個房子我可以住到開學，九月底收回。我說他為你想得倒是周到，你畢業后就隨他去哈爾濱得了。賈翠翠嘴一撇，我為什么要去那個半年都是冬天的地方？我更喜歡大上海！我說，不是因為愛情嗎？賈翠翠又一撇嘴，你信嗎？我說我信。賈翠翠再次撇了一下嘴，我以為他會把這套小房子買下送給我，他只打給我五十萬。賈翠翠抱住我，你信我和你的愛情嗎？我說我信。說著我把賈翠翠摁倒在地板上的一張瑜伽墊上，看著她說，翠翠，我很快就要成為上海辦事處的經理了。賈翠翠咯咯地笑了，你們男人總是喜歡爭權奪利。我去扯她的裙子。賈翠翠又說，你替老李背了黑鍋老李都沒提你，你斗不過他的，我們都斗不過他。我說只要你肯幫我。她說我能幫你什么？我扯掉了賈翠翠的裙子，賈翠翠便無暇再說什么了。

賈翠翠皺著眉頭睡著以后，我把她的手機翻出來，我在她打開手機的時候迅速記下了她的密碼。她手機里果然存著幾張和李奎生的合影，我把它們用微信發給我，又把記錄給刪了。這樣的場景我在想象中給李奎生說過，它竟一點不差地發生了。

二十天了還沒有動靜，我選了一張賈翠翠和李奎生的照片發給李奎生。照片里李奎生坐在宿舍房間沙發上看報紙，賈翠翠倚在他身上。過了半個小時李奎生回過來，耐心點，小子。

過了幾天，我聽說沈陽辦事處經理調回總部了。可是半個月過去了，王春華一點被調離的動靜都沒有。我想再等兩天，不行就再發張照片過去。

正當我等得焦急的時候，公司總部開會，我和王春華都回去了。就這樣我又一次見到了李奎生。中午休息時，在公司花壇邊，李奎生對我說，你來沈陽辦事處吧。我說，不是說好了王春華給我騰地兒？李奎生說，遇到了困難，公司不同意王春華調往沈陽辦事處。我說，是劉總吧？李奎生說，不是劉總一個人說了算，牽扯到方方面面……我不方便說，但是我得告訴你，你想當辦事處經理又想留在上海很難辦。我嘿嘿地笑了，想起杜小曼來。這時有幾個同事從花壇邊經過，李奎生和我同時擠出笑臉與他們打招呼，他們定以為老師在教導徒弟。同事走過去的時候，李奎生又說，這幾天里就要定了。我說我等著聽好消息。李奎生說，紀宇，我知道你怨恨我，但是你不要把事做絕，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很長，這對你沒好處！我說我現在就打算學學你，我不是你帶出來的徒弟嗎？我打開手機給他看他和賈翠翠的照片。我說，我本想裝作什么都看不見，是你逼的我！這些照片出不出現在公司微信群里就看你了。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嫂子打過電話來，讓我晚上去她家吃水餃。我說下次吧嫂子，我和大海說好了出去喝酒。喝酒是借口，我去了怎么面對李奎生？嫂子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說，奎生晚上有應酬，不在家。我說，哦。小紀你一定要來，我有話想問你。嫂子的聲音依舊溫婉，可對我來說總有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我說好吧，我明天再和大海喝酒。

寒暄過后，嫂子說，奎生沒推薦你做上海辦事處經理，我跟他吵了好幾次。你替他背了黑鍋他卻這么對你，奎生這個人就是沒良心！我愣住了，背黑鍋，嫂子你這話什么意思？捫心自問，我背著黑鍋把李奎生的事對嫂子守口如瓶，一半為了我自己一半為了不讓嫂子扎心。嫂子依舊繡花般包著水餃說，賈翠翠不是你的女朋友，是奎生的相好。搟面軸兒從我手中滑落在地。

即便我恨死了李奎生，也絕不能讓這個善良的女人受到打擊！我說嫂子你別聽別人胡說，翠翠就是我女朋友。嫂子說，小紀……我知道你是怕嫂子受不了……我聽到風言風語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我還知道，這個賈翠翠是奎生在上海的第二個相好。最后一次去上海也就是想探個究竟，你的女朋友不敢在奎生面前這么放肆，奎生的頭發吹亂了她差點當著我的面去給他理，不是被你攔住了？嫂子的眼淚滴到手中的水餃上。我起身給嫂子拿來一塊毛巾，嫂子你就一直忍著？你鬧一鬧李總會收斂些。嫂子說，鬧了對奎生沒好處。

停了一會兒，嫂子問，那些照片你打算發到公司微信群里嗎？奎生昨晚一夜沒睡，他跟我說了這事。

我的震驚無法言說。我說，是的。我心里不平我威脅了李總，嫂子要是不想讓我這么做我就一定不做，我聽嫂子的。嫂子說，我不想讓你這么做。我說，好，我不做。我會讓奎生盡力安排你，即便是得罪了劉總。你知道人走茶涼，劉總雖是我父親帶起來的徒弟，可畢竟我父親退休十一年了。我說，我知道，嫂子。

三天之后新的任命在公司內部網公布，沈陽分公司經理另有其人，根本沒提我的事。當然也沒提王春華，我瞟見王春華小人得志的笑。好個李奎生，他再一次耍了我！嫂子叫我吃水餃一定是他安排的，他是想利用我對嫂子的感情。那就別怪我無義！我想都沒想找出幾張他跟賈翠翠曖昧的照片發到銷售公司微信群里。當然，我改了一個名字，并把以前的信息全部刪除，這樣最起碼別人不會第一時間知道是我干的。

奇怪的是一個上午都很安靜，群里沒有一個人說話，我發的照片成了最后一條信息。

吃過飯我正準備午休，李奎生打過電話來，驚惶失措地說，小紀你快點過來，你嫂子看到那些照片，要跳樓！

我跑到李奎生家樓下時看到院子里站滿了人，一個個朝天椒一樣望著樓頂。嫂子站在樓頂，我大叫，嫂子！嫂子說，紀宇，你上來，我有話跟你說。這時消防車開進來，引路的正是李奎生。人們紛紛讓路，車停下，消防人員開始往下拉墊子。

我飛一般朝樓頂奔去。

我想好了，到了上面我就告訴嫂子，照片是我一氣之下發的，我會對公司里所有人說是我P的，我是得不到提拔為泄私憤才這么干的。我能把李總信譽挽回。

我爬上樓頂的時候，樓頂空無一人，樓下卻開鍋了一般喧鬧起來。我探頭看去，只見嫂子俯臥在地，身子一抽一抽的。一會兒來了一輛救護車，用擔架把嫂子抬上救護車。我癱在樓頂。

我做了逃兵。我把所有的積蓄打到李奎生賬上，從他們的視野中消失了。我在郊區租了一間低矮的民房，像特務一樣天天潛入市里打探嫂子的情況。

四樓的雨搭和二樓的涼棚救了嫂子的命。半年之后嫂子斷了的胳膊腿接好了，摔過的腦子卻沒有好，見人就笑，有時還會流下口水。

我在小區里逡巡，看到李奎生扶著嫂子走出樓道。出事之后他沒有辭職，被降為公司一名普通員工，跟剛進公司時一樣。風再一次吹亂了他的頭發，嫂子把那縷亂發抓起，認真地蓋住前面光禿處。嫂子笑了，有口水流下。李奎生熟練地從褲袋掏出手巾輕輕揩去口水。

我流下悔恨的淚水。

我重又回到上海，去了另一家電動車公司做銷售。

李奎生的賬號我一直保存，或多或少，月月往那里打錢成了我的習慣。

我還時不時去花渡，一個人慢慢吃著，透過寬大的落地窗看著熙來攘往的人們。有一天中午我看到杜小曼挺著大肚子走過，她不緊不慢吃著冰激凌，神色悠閑。她沒有轉頭向花渡看一眼，所以也就沒看到我。我低下頭繼續吃面。

責任編輯? ?韋毓泉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