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祁河
1972年底,17歲的我進廠成為工人階級一員,父母送我一塊上海牌手表和一輛嶄新的永久牌28加重自行車。在以“三轉一響一咔嚓”衡量生活是否上檔次的年代,自己個碎娃就有了這兩樣物件,還是滿有獲得感的。
記得買表與車當時都要工業券,也不知家里攢了多長時間,所以也算稀罕之物與半個家當,我平時亦小心翼翼地佩帶和騎行,倍加珍惜地愛護,也知曉父母要我守時、負重前行的良苦用心。那塊上海牌手表當時120元的售價,近乎于學徒工每月18塊5的全年收入,雖然算不上奢侈品,畢竟也是名牌產品,所以一直用到實在不能修和有了BB機之后,大致也戴了20年才光榮退休。
我的加重坐騎雖然也是中國名牌,有著修長渾實的車身、锃亮的瓦圈、彈性十足的輪胎、叮當作響的轉鈴且價格不菲(也是120元),騎起來也十分利活。美中不足的是一款為農村設計能負重載貨的車型,最突出的標志便是后衣架比其它輕便車多了兩根支架,不如鳳凰、永久大鏈盒那么漂亮瀟灑,惹人喜愛。雖然稍有遺憾,但畢竟也十分難得,那些家在農村“一頭沉”的師傅們看得眼饞,羨慕這永久加重能馱東西,卻難買上。怕人家笑話“稼娃”,我悄悄地將后衣架的兩根支撐桿卸了下來。
那會兒家還在建國路的雍村,每天駕著我的加重坐騎,一陣風地沖下十一道巷的大下坡到和平路,順城墻根過下馬陵,過碑林博物館和書院門,穿永寧門到南關正街的錦華木器廠上班?;貋頃r,沿城河沿的環城南路向東過文藝路,再進和平門一路飆車到家,也就半個小時路程。每逢雨雪天后,幾個師兄弟就會湊到機修車間,尋來棉紗與砂蠟將各自的愛車沖洗與擦拭干凈、上光,再給鏈條、飛輪上點機油。過上兩個月還會給前后輪的軸承與腳蹬上的軸承更換黃油或磨損的滾珠,以保障坐騎利落光鮮。隨著車輪的旋轉與時間的飛逝,還學會了更換氣門芯、補胎、換帶、緊輻條、搬正腳踏腿,甚至校正車圈。
這輛28加重永久從1972年一直騎到2002年,整整30年。其間,我曾騎著它到草灘和長安縣酒鋪公社,探望上山下鄉插隊的同學;還騎著它逛過翠華山,黑更半夜到韋曲南的稻地和澇池,打著手電捉過泥鰍與青蛙;騎著它到浐河邊踏青賞柳,與心儀的人兒共畫理想未來;以致用它迎娶了娃他媽,帶回來新生命。騎著它有時就像得勝回朝的將軍,有時就如春風得意高中的狀元。
而更多的是用它來買米買面馱煤氣罐,上街買菜接送孩子,上學下學去醫院;還有騎著它去開會、走訪、約會、聚餐、看電影、打球游泳,上夜校讀電大,幫老丈人家送劈柴,星期天跟師傅幫人打家具做木匠活,忙得個王朝馬漢。總之,它就像最親密的朋友,形影不離地陪伴著我從少年走到青年再到中年。上班路途,它陪著你說話看一路景色,下班時它等候你回家送你一聲問候;當你饑渴時,它會帶你去品嘗生活的美味佳肴和瓊漿玉露,當你困苦時,它能給你指點迷茫撥正方向。就這樣風風雨雨,我從一個集體小廠,騎行到北院門的政府部門;從電大漢語言文學的教室,騎到中央黨校經濟管理研究生的課堂;從一名普通的工人騎行為以文輔政,為城市發展規劃藍圖、貢獻智慧的“智庫”工作者。
當然,我的坐騎有時也會耍耍脾氣、鬧點情緒,甚至賴在車棚里怠工。比如,不知是哪個頑劣的小孩,在你清早出門時,他昨晚兒就拔了你的氣門芯?;蛘吣愕膬忍ダ匣鰵?,當你跨上車,才發現輪胎已經癟塌得轉不動了。記得最尷尬的一次,去柏樹林的民主劇院開會,鬼使神差一個剎車,車停了人從車把飛出,人沒咋,褲子卻扯了個一尺長的口子。有一回從新城廣場往西華門方向騎行,邊走邊想一篇發展研究報告的結構,糊里糊涂順著前邊一個架子車拉的拖在馬路上的槽鋼,騎到人家架子車上。還有大庭廣眾下鬧出的笑話,半路進商場或開完會怎么也找不見車鑰匙,又舍不得撬鎖,只好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提著車斜梁或后衣架,磕磕絆絆做賊似的被人瞧著,半推半抬或干脆扛著被坐騎給“騎回來”。更倒霉的是有年冬季,出大南門靠西下坡的路面結冰,盡管我已加倍小心,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左拐彎時后輪側滑,馬失前蹄將我連人帶車滑出十來米,造成右腕橈骨骨折,當了三個月的“王連舉”。
中國是自行車大國,曾是街頭巷尾的一道極致的風景。隨著社會發展時代變遷,國人私家轎車的保有量越來越多,城市軌道交通的發展與公交系統的完善,人們出行的方式和代步工具也愈來愈多樣化。像電動自行車、摩托車、老年代步車,年輕人喜歡的電驅獨輪車、滑板車、摩輪車等等,開始漸次替代如潮的自行車。近年來興起的共享單車盡管風靡一時,便于綠色出行和接泊于公交地鐵。但自行車畢竟慢慢地蛻去了它上下班的交通功能,開始彰顯它的健身運動和郊游及短途代步的功能。
從2002年告別我的加重永久坐騎,已經十六個年頭了。記不得是久置不用撂到樓道里方便了賊娃子,還是物業打掃衛生給清理了,反正早已灰飛煙滅。但我時常懷念它立下的功勞,它曾承載著父母對我的期望,充滿著我對未來的想往,是我成長的伙伴,行進的動力與生活記憶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退休后看幾個老同事騎車買菜,亦也技癢。將孩子上高中時的自行車拾翻出來,卻不會騎也不敢騎了,想想十多年沒摸過了,也不敢再摔上一跤了,還是安步當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