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蔣 力
2018年,湖南的舞臺上陸續出現了4臺歌劇新作,這無疑是湖南歌劇創作的豐收之年!我欣喜地看到了豐碩成果,也有機會有意識有興趣地對其產生的過程做了一些考察,有感于湖南歌劇工作者的拼搏與進取,做此述評,期與全國的歌劇工作者共享。
讓我們來看一看:1月,株洲市戲劇傳承中心的《英·雄》首演;3月,郴州市民族歌劇團的《陳家大屋》(紀念版)首演;7月,長沙田漢大劇院的《愛蓮說》首演;8月,《陳家大屋》(精典版)首演,衡陽歌舞劇團的《田壟之上》首演。10月,《英雄》《陳家大屋》《田壟之上》3部歌劇入選第6屆湖南藝術節,同時入選的還有株洲的小歌劇《山路彎彎》、常寧縣的小歌劇《肖石月》。
或與2019年將舉辦第12屆中國藝術節有關,今年入秋以來,全國多省紛紛舉辦了省藝術節。我注意到,原創歌劇的作品數量在省藝術節中占據一定比例的是山東、江蘇、湖北和福建,分別有2部原創歌劇參加省藝術節。以3部歌劇外加2部小歌劇參加省藝術節的,唯有湖南,數量位居全國第一!
湖南,曾有“歌劇綠洲”之稱,30年前創作態勢興旺時,計有近10個地市和縣的歌舞劇團或歌舞團都在搞歌劇。從全國范圍來講,這是一個從未有過也很難再現的藝術奇跡。若干年來,盡管“綠洲”一度“沙化”,但湖南的歌劇創演一直在艱難跋涉中前行。我因此而記住了湖南一批代表性人物的姓名,他們是:作曲家劉振球(省歌)、陳經榮(衡陽),劇作家張林枝(株洲)、馮柏銘(湘潭,后調至北京)、舒柯(郴州)、馮之(郴州),導演陶先露(省話),演員郭衛民(郴州)等。僅在湖南的歌劇舞臺上,他們就曾創作、演出過《公寓13》《蜻蜓》《瀝瀝太陽雨》《無手的軍禮》《那年冬天》《以青山的名義》等若干原創劇目。目前,劉振球病魔纏身,舒柯體健神清,但都仍在關注著湖南歌劇發展的現狀。平均年齡近七旬的陳、張、馮、郭4位,如4棵生命力旺盛的老樹,讓我們看到了樹上的新枝。

歌劇《英.雄》劇照(攝影:劉海棟)
3月,株洲的《英·雄》進京參加全國優秀民族歌劇展演。這個戲以中國共產黨第一位女黨員繆伯英和她丈夫何孟雄的故事為主線。我在劇場里見到該劇的編劇張林枝,老友多年未見,卻不敢過于激動,她因創作《英·雄》而中風,彼時仍步履蹣跚?!稄那坝凶健访暣笳窈螅瑥埩种φ{到珠海工作,創作成果以音樂劇《四毛英雄傳》為代表。此次她再度出山、重回株洲,完成命題作文。給她出題的人叫肖鴻斌,現任株洲市戲劇傳承中心主任、神農大劇院副院長,《英·雄》劇組的核心人物、幕后英雄。指著肖鴻斌忙來忙去的身影,張林枝跟我笑言:你知道當年《從前有座山》時肖鴻斌是干什么的嗎?打追光的,舞美隊的一員,如今成了劇院的領頭人——“肖老大”了!
10月1日,我到株洲,親眼看到,肖鴻斌拍板將神農大劇院的舞臺和排練廳騰出了十余天的時間,讓《英·雄》劇組心無旁騖地在這里排練、合成、走臺、彩排。10月11日,作為省藝術節開幕大戲,《英·雄》隆重上演。肖鴻斌在朋友圈里發了個消息:從首演到現在,短短6個多月,近20萬觀看人次(購票觀看5.6萬人次,藝術節惠民2600人次,藝術節直播觀看14萬多人次)的劇目,說明了什么?
還應補充的是幾個數字和細節。數字:這部歌劇到藝術節開幕演出之前,已經持續演出了40場,票房收入1000萬,大約相當于投入經費的2/3。細節一:株洲市委、市政府的領導觀看并予以充分肯定后,發了紅頭文件,將該劇列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主題教育的生動教材,市縣兩級的單位黨組織及企業相繼包場看戲,類同上黨課。細節二:消息傳開,口碑甚佳,買不到票的老百姓著急了,“憑什么黨員能看,我們就不能看呢?我們也要看《英·雄》!”細節三:該劇由杜鳴作曲,黃定山導演。這兩位曾分別擔任過原廣州軍區戰士歌舞團的團長和總政歌劇團的團長,合作過歌劇《導彈司令》和《天下黃河》。還有一個共同點:兩位都是湖南人,都對湖南的音樂和戲劇情有獨鐘。細節四:10月的這次演出,原來擔任指揮的許知俊沒有檔期,杜鳴想到了一個多月前剛剛在郴州與他和黃定山合作過《陳家大屋》的指揮王燕。王燕“救場”般的加盟,規范的排練,與導演、作曲的密切溝通,促使《英·雄》的修改和提升順利完成,以致被黃定山滿意地稱為與他合作過的指揮中“最懂戲劇的指揮”。細節五:株洲市委領導在演出后向該市的文化主管部門和《英·雄》的主創人員直接部署下一步的工作:《英·雄》向中國藝術節邁進,列為建國70周年、建黨100周年重大革命歷史題材作品;考慮下一個現實題材劇目的創作,突出株洲特色,劇名就叫《中國動力谷》。
從3月到10月,我兩度觀看《英·雄》,每次觀看都在兩場之上,后一次甚至逐日目睹了劇組修改、打磨的過程。站在歌劇評論和研究的角度,我認為這是近年來不可多得的、集思想性和藝術性于一體的、處于高原之上的優秀歌劇。
幾乎是《英·雄》在北京演出的同時,《陳家大屋》的紀念版在郴州演出。這個版本以紀念湘南起義90周年為契機,馮之編劇,陳經榮作曲,郭衛民導演。我沒看過這個版本,據馮之介紹,演出的反響不錯。但在接受國家藝術基金的驗收時,卻出現了問題:這個版本的主創人員與申報基金時的主創人員不完全相符。驗收意見是:或按申報內容重新創作,或交回撥款。郴州市民族歌劇團團長廖利軍不愿眼看這個紅色題材斷送在自己手里,竟真的重新擺開陣勢,拉開了精典版創作的序幕。還是黃定山和杜鳴的搭檔,周丹林的舞美設計,胡耀輝的燈光設計。同樣發生在湖南的故事、同樣的歷史時段,不同于《英·雄》的《陳家大屋》,螺螄殼里做道場,一家人不同角度涉及屋外事,民歌支撐音樂,別樣形態呈現,8月30日在郴州首演,險些錯過省藝術節的入選申報。

左頁:歌劇《陳家大屋》劇照(攝影:劉海棟)

上:歌劇《田壟之上》劇照(攝影:黃沐)
10月18日,《陳家大屋》在長沙梅溪湖大劇院演出。為了能在這個目前湖南最好的劇場演出,廖利軍等人也是費盡周折。該劇抽簽抽到的劇場在茶陵,完全不可能演歌劇,他們求得保利院線總部的支持,硬是在梅溪湖大劇院滿滿的檔期中擠出了4天寶貴的時間。當晚演出的質量之高,達到了該劇前所未有的狀態,觀看直播的人數也有12萬之多。
在7月觀看《愛蓮說》后的研討會上,我第一次聽到湖南各地今年陸續出臺4部歌劇新作的消息;8月在郴州期間,又聽到衡陽創作的《田壟之上》首演的消息?!短飰胖稀返膽騽≈骶€是一個海歸大學生通過微信認識了志同道合的回鄉創業女青年,他們一起到農村當鄉村創客,帶領田龍村村民發展山茶油產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歌頌了新時代青年人不慕廟堂之高、甘愿躬耕于田壟之上的感人情懷。據導演陶先露介紹:衡陽目前只投入270萬,作為導演,只能因地制宜,盡量啟用本地演員,花鼓戲、祁劇演員都有。衡陽這個劇團已有三十年沒排歌劇,轉企改制后,已沒有合格的歌劇演員,幾乎就是一個業余劇團。衡陽也沒有好一點的劇場(大劇院在建多年),只能在衡山縣的劇場彩排,舞美構思不能全面體現。
《田壟之上》的主創班子(編劇、作曲兼指揮、導演)是一個平均年齡70歲的“老齡創作集體”,老而彌堅、老當益壯,都抱有一腔歌劇情懷,因年邁而帶來的一些問題也顯而易見。主要角色演員羅漢、李君都在北京學習、工作,但都是湖南人,被歌劇感召,為家鄉盡力,奉獻、傳承、回報,多層含義盡在。次要角色雖然參差不齊,但能看出導演調教的痕跡和自身的努力。群眾演員也非常努力、認真,尤其是一段施展他們舞蹈本領的“摩托舞”,他們演得最為開心。樂隊是一支民營的愛樂性質的樂團,全稱是“衡陽市高新區衡州交響樂團”,只有兩年的歷史。合唱團是“衡陽市萬恒奧運年華藝術合唱團”,他們一直在樂池中幫唱,堪稱幕后英雄。我在觀看此劇時,清新之感時時撲面而來。衡陽的《田壟之上》面對現實,聚焦當下鄉村,定位精準,突破自身現實瓶頸,謳歌現實中的新人,足以證明“現實”這個題目下大有文章可做!
這是《陳家大屋》中最后的唱詞。劇中的女主角陳昭玉,告別家人,也告別失去親人的悲傷,帶著她的隊伍離開郴縣,向井岡山轉移之前,眾人豪情滿懷地唱出“披荊斬棘上井岡”。持續觀看2018年湖南創作的4部歌劇時,我每每產生類同“披荊斬棘上井岡”的況味。
不妨對株洲、郴州、衡陽這3個院團及劇目做一點比較。
三市的藝術表演團體依次為9、10、11個。郴州有“非遺”的昆劇團,衡陽有國寶級的湘劇、祁劇、影子戲、花鼓戲等“非遺”劇種,株洲因是新中國成立后重點建設的工業城市(又稱“火車拖來的城市”),地方戲曲的比重相對偏小。三個團中,郴州團的歷史最長,原創劇目較多;衡陽團歷史最短,原創劇目最少。
劇目的確定,三個團各自突出了自己的特色。《英·雄》和《陳家大屋》都是紅色題材,然亦有別。《英·雄》謳歌的是一對共產黨人夫婦;《陳家大屋》以當地中產階級的代表人物為主角,表現他在大革命洪流中的信仰選擇,其次才是女主角陳昭玉成長、成熟,成為一個堅定的革命者。衡陽的《田壟之上》經歷了相對較長的前期論證過程,是在當地放棄了五個劇本的選擇之后,指定劇作家創作的?,F實題材的選定,無疑為這個戲最后在藝術節上獲得好成績,奠定了一定的基礎。
株洲、郴州兩戲,從省外(京滬穗等地)邀請主創、主演加盟,開闊了劇團的藝術視野,提升了劇目的藝術質量。本地演員配備完整的B組,也在排演中得到鍛煉和提高。《英·雄》的女主演王麗達是株洲人,她感恩家鄉,為家鄉的歌劇助力,她的舞臺經驗和影響力,都對《英·雄》的成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衡陽的戲雖只兩位主演有在京工作、學習的經歷,但對劇組上下也起到了表率和帶頭作用。
三部戲都打出“民族歌劇”的旗幟,更可喜的是都在民族歌劇豐厚傳統的基礎上有所探索、提高和發展,在音樂和表演兩方面尤顯突出。
第六屆湖南藝術節,共有25臺戲參加“新創大型舞臺劇目展演”,其中10臺獲得“田漢大獎”,排名第一的是《英·雄》,《陳家大屋》排名第五,《田壟之上》排名第十。三部原創歌劇參演省藝術節,均進入省級“大獎”行列,可謂是一次歌劇的勝利會師。
對長沙田漢大劇院出品的《愛蓮說》未能進入省藝術節這個現實,我略感遺憾。我注意到,該劇的節目單上有這樣一段文字:……是實現劇院創新、轉型升級,打造田漢文藝綜合體的突破性項目,是劇院勇于向文藝“高峰”攀登的具體實踐。聯想起十多年前我在田漢大劇院看到的“秀”晚會,我更認為而今的這個想法非常好。但在理想與目標之間的路應當怎樣走?如何走得扎實、堅實,走穩走準走遠,而不走偏走失,卻是更現實的問題。
我殷切期望湖南的文化官和領導們,能倍加珍惜珍愛這來之不易的歌劇“新綠”,以實際行動幫助各地歌劇院團的藝術工作者,減少“荊棘”的羈絆,推助他們在新綠成行的基礎上,豎起南岳七十二峰之外的“歌劇高原”和“歌劇高峰”。我也希望湖南能成為福建、湖北、江蘇、山東之后最有資格申辦第5屆中國歌劇節的省份。

歌劇《愛蓮說》劇照(田漢大劇院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