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好睡機場“指南”

葉醬

記得大學的時候刷過一陣子阿蘭· 德波頓 ，他有本主題看起來很奇怪的書叫《機場里的小旅行》，講他受邀駐扎英國希斯羅機場航站樓，關在里面整整一周寫下的所看所想。

在他看來，“機場最富有魅力的地方，無疑是航站樓里到處可見的屏幕。望著這些屏幕，我們可以想象自己在一時沖動下走到售票柜臺前，然后不到幾個小時，即可出發前往某個遙遠的國家。屏幕上的各個目的地沒有任何說明描述，卻因此更在我們內心激起懷舊與渴望的情緒：特拉維夫、的黎波里、圣彼得堡、邁阿密、經由阿布扎比轉機至馬斯喀特……每個地點都承諾著不同于我們既有人生的生活形態”。

沒錯，飛機場是每個城市中最特殊的隔絕的存在，它不眠不休地運轉著，比24小時連鎖快餐廳還毫無懸念。但機場也跟人一樣，分三六九等，體面的可以豪華龐大到難以想象，寒酸的或許都沒有學校一個足球場大。

去過好多個袖珍機場，都是下飛機后大家伙兒一齊步行走到出口，根本沒有什么擺渡車和登機口廊橋可言，在坦桑達市坐 13座小飛機去桑島，從加爾各答飛瓦拉納西，就這么提著行李上下飛機。

越大的機場，人多了就魚龍混雜，安保也格外嚴格，尤其那些老被炸的，到伊斯坦布爾的歐洲機場時就提心吊膽地左顧右盼，希望自己火眼金睛能在人群中識別出某個心懷不軌的恐怖分子。

也有那種像印度火車一樣不負責任的機場，從桑島飛乞力馬扎羅的時候，等了好久沒 check-in動靜，跑去一問才被告知航班莫名取消了！在一個大家說著斯瓦希里語嘰嘰喳喳的地方，根本沒有人管我，連個廣播通知也沒有！

飛來飛去旅行的次數多了，總能遇到那么些小概率問題，行李被丟、因為沒有回程票被拒絕登機、錯過飛機、異地備降、航班取消…… 也因為經常坐廉價航空，總是會在一些尷尬的時間點出發和抵達，去附近豪華酒店開間房睡幾個小時不屬于我的風格，于是在機場過夜成了家常便飯。

跟火車站過夜又不同，機場怎么說都是一個看起來更文質彬彬、大家都扮著體面人的地方，橫七豎八地枕著行李睡一地自然太不雅觀，也不好太規矩地從背包里取出睡袋，一副要認認真真睡覺的樣子。最不濟，也要找家咖啡館，假模假樣地點上一杯東西，喝著喝著就聽到“咚” 的一聲，額頭撞在桌子上，順勢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兒。

在無趣的加爾各答機場我就是這么干的，普通的椅子極不舒服，只好吹起便攜式充氣靠枕，保證起來時我的腦袋不會哪兒凹下去一大塊，至少海關工作人員不需要瞇著眼睛對照半天，確認這張浮腫的臉跟護照上的人是否一致。

吉隆坡機場算是橫行東南亞的背包客們最熟悉的過夜地了，有方便的過境簽，少說也睡過三四回，但還真不是一個好睡的機場，出發大廳永遠鬧哄哄的像購物中心，到達處的座椅也不夠舒服，只要有足夠時間，我情愿搭巴士去市中心吃碗牛肉粉。

只有一次，跟北海道的姑娘美紀一起在吉隆坡轉機，我們背著巨大的背包，小心翼翼地擠進一間極狹小的南洋早餐店。她飛成田，要跟東京出版社的編輯談自己寫南美的小書；我飛仰光，繼續緬甸的旅行，我的第一本寫京都的書也在路上了。

我們偶然在斯里蘭卡中部的某座小城的餐館相遇，偶然買到了同一班飛機，偶然都將要擁有自己的第一本書。和這樣偶然的朋友一旦告別，就很難再見面了，第二年我去北海道札幌的時候，美紀不在，我們的緣分，應該還在未來的某個偶然中，或許是半夜無趣的吉隆坡機場？

相比之下，雅加達機場倒是人性化許多，有一只只可移動的單人沙發，我就把兩只沙發搭在一起，剛好夠大半個身子躺下。在機場大廳偶遇入境時的灰色皮膚靚仔，當時他看了我的行程單半天，疑惑不已：“你不去巴厘島？”我是飛雅加達，然后轉飛日惹再去三寶壟。

“你為什么不去巴厘島？你為什么不去巴厘島？”他無法理解有人來印度尼西亞卻不去這么美麗的巴厘島這件事。“我保證下次去！一定去！” 靚仔這才放我入了關。

新加坡機場和香港機場是公認的貼心過夜地，雖然經過許多次卻沒有過夜的機會，要我說還是一個問題，冷氣太足。

迪拜、阿布扎比、卡塔爾機場又太夜夜笙歌、紙醉金迷的樣子，每一分鐘都像是電視里的黃金檔，轉機的人們個個腰纏萬貫、兩眼放出欲求不滿的光芒，想好好睡個覺，難。

日本的機場實在太沒有機場的感覺，火車站都一樣干凈，甚至設施更豐富齊全，晃蕩在午夜的關西機場，我總會去24小時營業的店家要一碗香蔥牛肉蓋澆飯，仿佛要把每一根蔥絲都細嚼慢咽一遍似的拖延著時間。日本連機場仍舊是拘謹、自省的，人和人之間隔著透明玻璃板，絲毫沒有“浪漫理想在哪里”之類的氣質。

有點意外的是，在印度卻發現了一個最適合睡的——孟買機場。候機大廳阿聯酋航空值機柜臺的對面，竟然放著一堆軟軟的皮沙發，有個罩子和花草半遮著，隱私也不錯，兩邊就是插座，橫躺下來都很寬敞舒服，還沒有什么人跟我搶。

只不過印度的規定比較奇葩，一旦你使用機票進來后，起飛前就休想再出去了，候機大廳里面幾乎沒吃的，我只帶著兩個番石榴進場，消滅后只能是除了睡覺就看書。

早上被飛進大廳滿天的烏鴉叫醒，看到門外有間漢堡王，做出一副快餓死的樣子，百般央求機場門衛放我出去買一個漢堡吃。印度人嘛，隨便起來的時候很隨便，有的時候又強硬得要死，朝我吹胡子瞪眼半天，不許，但還是指了一條明路，“除非去找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把你帶出來”。我也實在不想為了買漢堡這種事興師動眾去找工作人員，只好又躺回那個沙發，美美地睡了個回籠覺，離我可以值機還有四五個小時。

于是完美地進行了孟買機場一日游，耐心十足地浪費了我一個月印度旅行中的一整天。浪費就浪費唄，但人有時候就是這么神經，在這個機場的一夜，我高效率地完成了拖延兩周的稿子，還看完了兩部小說，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廣闊心態去思考了之前28年的人生和之后 5 年內可能會變成的人生。最重要的是，我擁有完整一天沒有任何搭訕的安靜日子，多么奢侈，也多么無趣。

我迫不及待地回到外面那個五彩紛呈的世界，哪怕走路會踩到各種屎、買一只石榴也要討價還價半天，但至少能自由地坐在街邊喝上一杯masala奶茶，拍拍路過的圣牛的屁股。

大概在未來的旅途中，還會被迫在機場睡覺，如果一定要睡的話，我希望是在孟買，前提是自帶干糧進去，噢，對了，還有書和音樂。就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