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南方的母親

李佳楠

我的家庭：年過60的父母，事業上升期的哥嫂，上小學的侄女。父母要幫助哥嫂帶孩子，從北方來了溫州，我也來了浙江讀書。其實這樣的情況很常見，北方很多家庭都是這樣，不知道別人，但我的父母在這里不開心，尤其是母親。

印象中母親是個很外向的人，面對誰都能侃侃而談，游刃有余，做事情也是干凈利落。可來了這里的她，仿佛變得小心翼翼，因為付錢時她不會用手機支付，交流時她不會說溫州話，沒有朋友，生活習慣和方式不同，連菜市場賣的東西都不一樣，這里不喜歡講價，太繁華太智能……母親漸漸變得沉默無措，我很心疼這樣的母親，她變得脆弱了，老了。

我幾乎每天都要勸他們出去逛逛，但父母不愿意出門。在老家，父親會約朋友打麻將，母親會和阿姨們逛街串門，她從前很喜歡逛街的，和商場的店員幾乎都認識。來了這里，父親不會打溫州的麻將，母親也只能一個人逛街。我問為什么不去交些朋友，母親說小區里有幾個還算熟的鄰居，但她混不進去人家的團體，和人交流總要先請人家講普通話，她們聊天用溫州話用習慣了，一次兩次還行，可你不能要求人家為你改變習慣，都是老年人了，改變太難。

改變，真的太難。我母親是個固執的人，固執地梳著同一個發型十幾年，不想改變;固執地喜歡著一種風格的衣服十幾年，不會跟著潮流時尚改變;固執地不學習使用支付寶，也不跳廣場舞。我的母親堅持在自己的節奏里，寧缺，毋變。所以我也不指望她聽我們的勸說了，只能多陪伴她，只能多回家看看她。這樣的生活，我們誰都無力改變，家人和家鄉之中選擇了家人，就得失去家鄉，生活有舍有得，只能讓母親在現狀中自己找尋快樂。

兩年了，母親還是沒有適應這里的生活，知道了路，認識了人，可總歸不能像在老家一樣自如，對老家的思念倒是越來越多了。記憶中母親很堅強，但現在的她很脆弱，會常常落淚，會輕易煩躁。我和哥嫂都在盡力讓父母融入，教他們玩手機，帶他們旅行出游，可離開了生活了60年的故土，終究不一樣。暑假回老家時，父母下了火車就特別開心，看表情就知道的那種開心，母親說她在溫州一直睡不好，侄女會討人歡心，哥嫂都很好，但母親在溫州，總覺得不是家，有時候凌晨兩點，她也睡不著，回了這里才會睡好，回到熟悉的土地，空氣都不一樣。

我的老家是一個北方的小城市，車少路窄，人們又都是大嗓門兒，熱情爽朗，老一輩尤是，所以當紅燈時間看見了馬路那邊的熟人，總會聊起天來，一人一句地吼著，特別開心。當我看到母親隔著馬路和人聊天時，覺得這才是我的母親，在溫州的她，太孤獨了。我在另一個城市讀書，母親總會找我打視頻電話，講講家長里短，她是太寂寞了。她和父親兩人在家里，兩天時間能看完一部電視劇，家里只有我們回去的時候才熱鬧些，可工作的讀書的，一天能在家多久？

母親做的包子很好吃，可溫州的水和不好面;母親想吃玉米面、莜面，可在溫州的菜市場買不到;母親想念她的姐妹朋友，可她們都在老家……母親每周去一兩次超市或菜市場，然后就只有在侄女休息的時候，兩人一起去逛逛街，或是等哥嫂休假一起出去走走。父親每天的活動就是看看電視劇和新聞，接送侄女時才出去散個步，鍛煉鍛煉。

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給他們一份歸屬感。昨天晚上我和同學逛完街，接到了母親發來的視頻，她穿著睡衣，坐在沙發上，沒開吊燈，說最近想要條闊腿褲，讓我給她在網上買，我有點難過。

（李龍喆薦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