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網紅”制造工廠

佚名

山東濟南。山大南路東段，陳舊門頭房、老舊的單位宿舍讓街道顯得有些灰暗。就是在這樣一排看似普通甚至簡陋的房間里，大唐天下文化傳媒公司就隱身其中。眾多女孩懷揣著“網紅夢”一批批地進來，又一批批地夢碎離開。

“大唐天下”是一家網紅經紀公司。作為網絡主播與直播平臺的中間機構，公司通過簽約、包裝、推廣，從主播在直播平臺獲得的禮物中抽成，從而達到盈利目的。

記者暗訪了這家網紅“制造工廠”，從完整的“洗腦套路”中，看這個流水線一般的經紀公司如何批量“制造”網紅，演出一幅幅光怪陸離的現實版浮世繪。

“你要對錢有渴望”

記者以應聘者的身份登門后，一位自稱“王總”的年輕人負責面試記者。

“王總”告訴記者，目前公司有90多名主播，絕大多數都是沒畢業或者剛畢業的大學生。“她們很多都是學生，實習的話也就是一個月兩三千塊錢，這點錢在濟南夠干什么的，連自己買化妝品都不夠?！闭f到這兒，“王總”話鋒一轉，向記者展示了主播的薪酬體系：“但是如果她們來這里當了主播，第一個月6000元～8000元沒什么問題，往后粉絲多了，多的時候一個月四五萬元都可以?！薄巴蹩偂闭f，全職的主播一個月有4000元的保底加提成，兼職的主播是保底2500元加提成。

“如果直播了兩三個月還是沒有粉絲怎么辦？底薪還會發么？”記者問。“第一個月你的粉絲可能會少一點，但是保底費用全部發。”談到“底薪是否持續全發”這一問題，“王總”十分巧妙地轉移了注意力，“再往后你的粉絲就多了，怎么可能不掙錢呢？有我們包裝你，你的收入肯定不會低，就像我們現在這幾個主播，她們也沒干多久，但是有固定的大哥給她們打賞，一晚上就能三四萬元。她們都不要底薪了，因為光靠提成能掙得更多?！?/p>

在這位“王總”的描述中，想要當主播，成網紅，最重要的是對“錢”的渴望。

但僅僅做了一個月的“網紅夢”就夢碎的李華告訴記者，對于主播來說，打賞的每一分錢其實都不容易?！昂芏嗳苏f話都特別的難聽，上來就問‘多少錢？還有些人上來就罵人，罵得特別難聽?！崩钊A形容自己那段時間的狀態，是“不僅沒掙到錢，還被罵得天天都在哭”。唯一的收獲，就是公司報銷了自己在淘寶上購買的兩條50元左右的裙子。

“所謂的4000元底薪根本就是騙人的，這不是底薪，是保底，這就是文字游戲?！崩钊A告訴記者，“按照他們的提成算法，如果想要拿到他們說的6000元以上的工資，就得有兩萬元的業績，也就是4萬元的禮物流水，一個月需要有人在平臺上打賞4萬塊錢，主播才能拿到6000元，讓人打錢哪有那么容易。”

想要紅先整容 設計文案打造人設

“想要做主播，就得聽話，你不聽話，我們就沒辦法給你規劃?！薄巴蹩偂毕蛴浾哒故玖艘晃慌鞑サ钠琳掌八齽倎淼臅r候是塌鼻子、小眼睛、又黑又矮。想不到吧？”

原來所謂聽話的第一步，就是“變漂亮”——整容。在“王總”的描述中，“整容”只是微調，可以自由選擇整或者不整，但是做得好的可以“掙大錢”的網紅都整過，如果是“原生態”的臉，則很難紅。

除了整容，全方位的“包裝”還有個人的身份設定、話術包裝等。根據“王總”的規劃，首先要給主播打造一個“人設”，目前比較受歡迎的人設是“清純學生”。

“王總”教記者，首先要在各個平臺上發布自己的日?！懊勒铡焙蛯W習、生活類照片，把自己打造成為愛學習、性格單純、不諳世事的小女生，“你可以去學校里拍照片，拍點學習的、吃飯的，證明你確實是學生。”“王總”一邊說著，一邊給記者演示公司其他主播發的照片，“你看，這上面的文案都是我們提前設計好的，你就照著發就行，不用你自己想，人設公司會幫你營造?！?/p>

“王總”告訴記者，發照片的作用特別明顯，經常有女主播在發照片的時候被搭訕，這時候不要答應，更不能罵人，而是要“營造自己很堅強，很自愛”的形象，說“自己只是真想交朋友”。聊到興奮處，王總直接打開電腦，給記者展示了一個有幾百句古詩詞的文檔，“看到這些詞沒？這些詞我們都會給你準備，讓你顯示出自己有文化，讓這些跟你搭訕的人關注你，給你打賞?！?/p>

“總之，你要盡可能地發揮你女性溫柔的特質，等到你的人設打造好，有人關注你之后，你就可以開直播了。”

笑容全是假的 打賞才是真的

開直播之后，首先需要做的就是“找大哥”。在直播行業中，“大哥”是個特定的詞，特指能夠在直播時一擲千金的男人。看直播的人很多，如何區分“普通人”和“大哥”是主播需要學會的第一節課。

李華說，“找到有錢大哥”主要是靠“運營”來輔助。所謂的“運營”，可以理解為主播的助手，如果主播收到了打賞，“運營”也可以拿到提成。看到有新游客進入直播間后，“運營”會先通過加微信的方式跟“大哥”套近乎、詢問工作等，判斷是否有錢，如果有錢，則暗示主播，讓主播重點“關照”大哥。

在“運營”隊伍里，確實有“聊天高手”存在。“王總”興致勃勃地介紹稱，他們會組建小群，群里的“運營”會給主播不斷地提示和指導。雖然“大哥”以為是漂亮的女主播在跟自己聊天，實際上更有可能是幾個大漢組成的小團隊，一起跟“大哥”聊。

“他們就是想要上直播找一種感覺，你得不斷地刺激他，關心他，他才能給你刷禮物?！薄巴蹩偂苯o記者傳授秘訣，“就是看你怎么樣去撩，營造出一種曖昧的意境?！?/p>

李華告訴記者，她們主播通常會通過兩個主播“連麥PK”的方式來刺激大哥們打錢，即兩個主播在規定時間內同時PK，獲得禮物多的一方勝出，借此刺激大哥的好勝心。李華說，一般輸了的一方就要接受懲罰，懲罰方式有抖胸、脫衣服等，“總之都挺變態的，不變態也沒人給刷禮物。”

“收到禮物的反應也很重要。我們這好多主播都哭過。也不全是演的，也有真情流露?！薄巴蹩偂闭f，曾經有“大哥”一晚上給主播刷了四五萬元的禮物，主播直接就感動哭了。對于這種出手闊綽的“大哥”，每一名主播都會使出渾身解數來留住“大哥?！?/p>

在直播間里，眼淚、笑容、歌聲、關心全是假的，唯一真的，就是“大哥”的真金白銀。

摘編自《齊魯晚報》2019年1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