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墻

竹韻

1

佳桐上三年級了，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佳桐的爸爸在外地打工，媽媽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每天晚上都要很晚才能回來。所以佳桐很小就養成了自己照顧自己，不讓父母操心的好習慣。

這一天晚上，九點多了，媽媽很快就能回來了。佳桐瞪著大眼睛想了一會兒，下定決心似地一揮手：就這么辦！

她來到小區門口，不一會兒，就看見媽媽急匆匆的身影。看見佳桐，媽媽嚇了一跳：“這么晚怎么出來了？”

佳桐笑了：“今天作業完成得早，我想來接你下班。”

媽媽安慰地笑了：“這孩子！以后別這樣了，天這么晚，自己出來不安全。”

佳桐指著天上的星星說：“媽媽，你看！星星多亮啊！今天老師留了一個作業，要家長錄下同學背古詩的視頻發到班級群。我現在背，你幫我錄一下吧！”

媽媽看了看天：“太黑了！咱們回家錄吧。”

佳桐拉住媽媽的手：“就在這兒錄吧！正好我要背杜牧的那首《秋夕》，最后一句是：臥看牽牛織女星。你看，和天上的星星多配啊！”

媽媽只好答應：“好好好！我給你錄。”

佳桐站在路燈下，望著天上的星星，朗聲背誦：“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2

第二天，學校的語文課上，王老師剛布置完作業，小萱同學就舉手了：“老師！您昨天讓我們背古詩發視頻，我看到小田發的了，我要舉報他，他根本不是背的，是照著書念的！”

不等王老師說話，小田同學就急了：“你瞎說！我是背的！”

小萱不依不饒：“老師，不信您看看班級群里他發的視頻！”

王老師打開視頻，畫面中出現的先是一盞大大的枝形吊燈，燈光璀燦，像極了天上的星星。小田坐在原木色的臺階處正在背詩。雖然他手里沒拿著書，可惜不巧，他身后有一面大鏡子，清楚地映照出他爸爸正舉著書給他提醒。

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有的說：“我昨天晚上也看見了！”有的說：“這下穿幫了！”有的說：“哈哈，看老師怎么罰他！”

小田同學低下頭，連耳朵都紅了，小聲說：“老師，我錯了，我今天重新背。”

王老師嘆了口氣：“你呀，學習怎么這么不自覺呢？如果不讓你們發視頻，是不是還得糊弄我？來，我讓你們看看佳桐是怎么背的！看她背得多好！讀音清楚正確，有感情，還特意拍了天上的星星，和整首詩意境完全符合！不但背得好，創意也好！提出表揚！”

同學們都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看著，臉上寫滿了羨慕。佳桐興奮得小臉兒都紅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以后，每逢老師讓發背古詩的視頻時，佳桐都想方設法讓媽媽給自己在外面錄。有一次趕上下雨，媽媽不想出去，佳桐拿著雨傘對媽媽撒嬌：“來吧！你以前不是經常對爸爸說，下雨的時候在外面散步很浪漫嗎？現在爸爸離得太遠，我來陪你在雨中浪漫吧。”

就這樣，在漫漫細雨中，在陽光明媚里，在微風輕拂里，在鮮花盛開時，在冷月如鉤時，佳桐背了那么多首古詩詞，每一首都背得流暢，動情。藍天，白云，草地，大樹都成了她的背景，充滿了生機與活力。當然，每次在學校都得到了老師的表揚。

3

直到有一次，老師布置了數學作業：用報紙在家里做一個一平方米的正方形。要求家長拍了視頻發到班級群。

媽媽那天正好休息，她早早就找好了報紙，膠帶，喊佳桐：“快來，你們班已經有不少同學都發完了。”

佳桐磨蹭：“要不，咱們還到外面拍吧？”

媽媽笑了：“外面那么大的風，不得把報紙刮飛了？”

佳桐還是不情不愿，在家里四處看著。

媽媽生氣了：“你今天這是怎么了？咱家就這么大，你還找什么？”

桐桐沒辦法，只好蹲下來做。她一邊量一邊剪一邊粘，一會兒的工夫就把四張報紙做成了一平方米的正方形。

佳桐拿著媽媽的手機，看剛才錄下來的片斷，一邊看一邊不滿意地說：“媽媽，咱們重新錄一下吧。”

媽媽有點不耐煩：“你做得又快又好，為什么要重新錄？”

佳桐咬了下嘴唇，望著媽媽，欲言又止。慢慢，有大顆的眼淚從她美麗的眼中滑落下來。

媽媽嚇了一跳：“桐桐，怎么了？媽媽不是在發脾氣，你想重錄就重錄好了。”

佳桐擦擦眼淚，對媽媽說：“媽媽，你看看別的同學錄的吧。”

媽媽雖然有點不太明白，但還是打開了班級群中別人發的視頻。小田同學家仍舊是那個顯眼的枝形大吊燈，在燈光的照射下，整個客廳顯得溫暖明亮，小田上躥下跳地在偌大的客廳里粘報紙。

媽媽又打開另一個同學的。這個同學正趴在泛著亮光的實木地板上，一絲不茍地量尺寸，身后，是他家雅致的博古架，大盆茂盛的植物，以及身旁那架閃著光的鋼琴。

再打開另一個視頻，一個小女生正光著腳在地上走來走去地拿取東西。鏡頭里，是寬敞的衣帽間，是大大的落地窗，是幾乎占了半面墻的電視音響……

媽媽突然間明白了。她打開自己剛才的視頻，畫面一下子變得昏暗，鏡頭中出現的，是狹小，是壓抑，是凌亂……

這個小小的家，在看過了那些明亮堂皇的畫面之后，突然間變得如此不堪。雖然只不過短短的一兩分鐘，但這種強烈的對比與差距實在太明顯了。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女兒每一次都堅持在外面錄視頻，甚至不怕黑，冒著雨，忍受寒冷……

看著女兒含淚的大眼睛，媽媽的心緊緊揪在一起。她伸手將桐桐摟在懷里，輕聲說：“桐桐，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愛爸爸媽媽，愛我們這個家嗎？”

桐桐仰起頭：“當然愛！你們是我的爸爸媽媽，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能不愛呢？”

媽媽笑了：“對呀，你是我的女兒，這是我們的家，我們怎么能不愛呢？既然愛，又何必去和別人的家比較呢？”

桐桐小聲問：“可是……可是，你不怕別人看了會笑話我們嗎？”

媽媽點了一下桐桐的額頭：“小傻瓜，雖然我們的家這么小，這么破舊，但你卻這樣優秀，這樣陽光，只要鏡頭里有你，我就充滿驕傲，怎么會怕別人笑話？”

“真的？”桐桐驚喜地問。

“當然是真的！”媽媽突然眼前一亮，對佳桐說：“你不是想重新拍個視頻嗎？來！到這里來拍！”

媽媽拉著佳桐來到墻邊：“看，這里就是你的背景墻！”

墻上，是桐桐從幼兒園時就得到的各種獎狀，證書，什么完成作業小標兵，百字聽字小能手，班級優秀干部，運動小健將，校優秀干部，環保小天使……

視頻錄完了，佳桐和媽媽一起看著手機，鏡頭里的家雖然仍舊那么小，那么窄，但這背景墻卻分明是滿滿的陽光，照亮了佳桐和媽媽的臉。

（插圖/王萬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