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芒如雪

王立

山谷中八月瓜的流味剛過，四通八達地牽在山石間的蔓藤，依舊掛滿動心的綠色。火碳苞雖過了季節，拂著童年的身影，依然殘存地張鋪在野地里，采食的每一枚，也許就有難忘的情趣。俏皮的蚱蜢，帶著流逝的童趣在暖陽中，歡欣地在草間或灌叢枝頭跳躍，誠心地展現迷藏的魅力。

履風而來，履著流云而來，秋的明眸已眠，冬的聲息在旺。透徹流韻侗鄉風味的這座高原，就在縱深的這塊土地上。不高的山包，平坦的山野，就在視野中氣派地向四周彌漫，田疇、土地、侗寨、平湖、茶山，就如一種生命的氣息，撒落在這座茫茫的高原上，讓人一時無法消受。

最需晉謁之地，應該是肖家塘。因為它見證了一場堅貞的愛情，這里成就了周圍四里八鄉青年男女仰慕的歌場。一百多年前，肖氏和吳氏家族在這里特有威望，因為一場干旱，田里顆粒無收。肖、吳兩家捐資組織民眾在三星臺開挖一口大塘，供周圍民眾灌溉稻田，民眾感激，就把這口塘叫做肖家塘。能歌善舞而美麗的肖家女兒叫肖玉娘，喜歡上愛唱山歌而勤勞勇敢的吳家公子吳承祖。私里他們破錢盟誓，生死同心。后因吳承祖參加反清隊伍，戰死在江口屯，忠于愛情的肖玉娘，終身不嫁，且于他們在肖家塘邊分手的七月二十這天，風雨無阻地秉燭祭祀，用歌聲呼喚自己的戀人。真情的懷念，憂傷的曲調，感動了周圍的村寨男女，大家來陪她一起歌唱。久之，這里成了青年男女戀愛的歌場。后來大家就習慣把這一天叫“趕大塘”。聲譽遠播，方圓幾縣的人都到這里來，后來有人在這里開煙館，設賭場，甚至調戲歌女，圣潔的場所被玷污后，人們漸漸搬到高壩另立歌場，高壩歌場至今依然響名在外。履臨高壩的時候，我默默地仰躺在這一片光滑的歌場草地上，每一株草，每一枝樹丫，滴落的都絕對是歌的蜜液，語的甜汁。仿佛間被沸騰的歌聲，從心底里萌動而涌，使人淹沒在甜美的歌的海洋中，久久不能自已……

聆聽那些遠逝的聲音，撫摸那些曾經震撼環宇的場景，倒可以回頭看一看震目驚心的八仙洞。那是一壁刀削的垂立山巖，鬼斧神工的造型，訝然失驚的陡峭，參差不齊地排列在險峻的高巖頂端，有獨立的，有堆砌的，有柱形的，有方塊的，犬牙昭然，怒目猙獰，渾然天成，你從心底里怎么也無法想象在躁動的年代，居然有人瘋爬垂巖，攪動寂寞山石，遺下以示除破“四舊”的笑料佳績。天地悠悠，猝然忘形的舉措，在歲月的輪回中，留下的只不過是一抹粉碎無彩的記憶。

高原里，風勤寒聚，古樹都被歲月匠心獨運，雕琢成怪狀奇形，威武的身姿，傲然的生態，彰顯著一種生命的倔強和疼痛的滄桑感。睹之，感嘆激活感悟，肅穆仰然，一些不曾在意的事和物，也許悄然地讓你從心底里有一種新的審視，對模糊的一些事理，重有新的評判。

安然地行走在這些田疇埂上，漫步在這些侗寨里，老人含著煙斗陌然的表情，婦人背孩默默而過，寨里人好奇相問，甚至炊煙出樓，雞鳴犬吠，鴨叫牛哞，都凝結了人世間的一種親情所在，感動在心中幽幽燃起。

仰慕的還是這一眼高原平湖，它叫平岑湖。有美眸顧盼的情深，有新鏡開匣的韻味，有青春舞動的氣象，有明珠閃爍的瑰麗。周邊山包多是茶山，沒有采茶的倩影，茶葉的馨香依稀浮動。翠綠的水竹，用涌動的身影，把湖面裝飾得凝寒碧綠，另有一番景致。小舟靜靜地在湖中停泊，微風掠過，水紋美麗地在舟邊輕輕蕩漾。幾株抗寒的山菊，毫無畏懼地開著自己金黃的花，在印證著生命的強力旺盛。唯一的山莊，就停靠在湖邊，是文人最喜好的一個靜處，掛著一個文藝創作基地的招牌，像一個有思想的哲人，正在醞釀著一部驚世之作。

卻是這個季節，我最喜愛的是遍野的芭芒花，夢幻般裝點著山野的容顏。納蘭性德說：“人生若只初相見。”一切美，當是兩情依依的初相見，人生永遠在乎它，一切將是永久的。當時如雪的芭芒花涌入眼眸時，就有那種初相見的純潔，飄逸，親切，美麗；麻木而空落的情感，一下仿佛得到了足夠用完一生的慰藉。我們還想擁有什么最為足夠呢，我想，純潔而美麗地擁有一份屬于自己終身的親情、愛情、友情，完全足夠了。